笔趣阁 > 奇幻小说 > 刺客纪魂 > 第二百零一章:旧港风来暗流涌动

  雁雀南飞,啼鸣不知,天空中愁云惨淡却见不到半点阳光,每个人心头都沉重得仿佛压着一座大山。

  轻风吹拂过山岗,卷起翻涌的林浪,高岗山上所有的弟兄们齐聚在山巅,个个神情肃穆地望着山巅的大树下一座小小的新坟,伤痛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心间,挥之不去,就连成武也轻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言不发。

  坟前立着的一块朴素的木碑上,只刻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梅少姬”。

  焦玉的身影怔怔地站在坟前,衣裳下的伤布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连同身上新换的衣裳都被染出片片斑驳的血污,真让人触目惊心,可焦玉却仿佛感受不到伤痛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木碑只出神,双眼赤红。

  现场一片肃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安静得只能听到雁雀啼鸣、风声喧嚣。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在焦玉身后良久的佃云神情悲怆地上前两步,与焦玉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昔日的伙伴,如今却化作一抔黄土,佃云忍不住泪如泉涌,一边啜泣着,一边低声对焦玉道:

  “焦玉……少姬为护我而亡……你若是要怪,便怪我吧……”

  可相比起已经哭成泪人的佃云,身为梅少姬爱侣的焦玉,却是神情木然得看不到半点悲伤的神色,仿佛像是个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一般。

  听到佃云的话,一直在出神的焦玉下意识转头望向佃云,怔怔地反应了数秒,这才仿佛魂魄重新回归到身体中一般,眼神之中重新有了光亮,他重新转头看回坟墓之上,却是出乎佃云预料地轻声向她询问道:

  “你说……少姬的后半生,有没有过上她始终梦寐以求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而非是一直任人摆布的傀儡呢?”

  佃云闻言一愣,垂眉思索片刻之后,方才肯定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到了焦玉的问题。

  虽然梅少姬背叛葵月岚、并应邀来到高岗山之后,梅少姬看似始终待在高岗山,并没有像她以前所梦想的那般云游天下、悠然快活,可实际上,自从那一天起,梅少姬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真正遵循自己内心、无人横加干涉的抉择。

  这放到她以前在葵月岚手下身不由己的时候,那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因此在高岗山上的每一天,在梅少姬的生命里都是难能可贵、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时光,那时候的她,心中的喜悦与快活几乎可以说是溢于言表,也感染着高岗山上的每一个弟兄们。

  在高岗山上的梅少姬,无疑是自由的。

  “既然如此……”焦玉的轻声突兀地在佃云的耳边响起,她愣愣抬头,却有些愕然地发现焦玉的嘴角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中既有着欣慰、又有着释然,仿佛他突然间,一切都看开了一般:

  “她为了救你,而付出了自己生命,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佃云抿着嘴,没有作答,可心中自从梅少姬牺牲后便一直似有若无的心结,却在焦玉的三言两语中,消失不见。

  “嘎……嘎……”

  天空中传来声声嘹亮的啼鸣,焦玉昂首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和煦的阳光已然重新洒满大地,天高气爽任翱翔,一只悠然自得的大雁轻振羽翅,悠悠然从高岗山巅飞过,南下而行。

  一片翎羽恰巧随风飘落,焦玉下意识伸手将翎羽接住攥在手心,他愣神片刻,复又洒然地一笑,接着缓缓蹲下身来,抽出匕首在木碑上梅少姬的名字旁,一笔一划地加上了几个字:

  “自由光明的梅少姬。”

  对于葵月岚潜入高岗山、梅少姬身亡一事,远在南洋的马羽并不知情,他乘坐着大明舰船,伴着初秋暖热中又带一丝微凉的海风,一路向西航行,不出半月时间,南洋与西海互通的海上关口——马六甲海峡便出现在舰队稍远的前端,这也就意味着由西海霸王所一手掌控的渤林邦国,就在不远处。

  三保尚且年幼之时,就因为西海霸王的海盗势力,原本虽清贫、却温馨美满家庭就此分崩离析,与姐姐流儿天各一方,从那时起,三保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将中原的海盗势力彻底铲除。

  如今即将对战上他日思夜想、恨得咬牙切齿的西海霸王,三保的心中是既激动而又紧张,这几天整个人无论是身、心都紧绷得像是一根拉满的弓弦一般,时常会表现出一种坐立难安的情绪来。

  紧绷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三保身为大明舰队的正使、主将都尚且如此,那麾下的兵将们就更不用说了,个个看上去都神情肃穆,仿佛末日将至一般,整个大明舰队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马羽身经百战,知道这种情绪对军队而言是有利却也有弊的,紧张的情绪能够让兵将们保持专注,让人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十二分实力来;可若是长时间保持这般紧绷的状态,却又容易让人身心俱疲,说不定还没开战呢,那根弦自己就先绷断了,还怎么上阵杀敌。

  马羽本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三保一番,想让他以身作则,让受他影响的大明兵将们重新冷静下来,好在身为大明舰队的正使,受到永乐皇帝厚信的三保也绝非是等闲之辈,没等马羽提醒,他自己便警醒过来。

  三保当即下令所有舰船,在渤林邦国势力范围之外的海岸抛锚停靠,给自出海之后,一直兢兢业业驻守在各自岗位上的兵将们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好好休整一番,如此一来,舰队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紧张氛围顿时得以缓解。

  见船员们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三保心中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不少,对于日后与西海霸王的一战,也凭空升起几分自信之感来。

  这天,大明舰队休整完毕,三保下令拨锚再次启航,凛凛威锋直逼渤林邦国,却没等使出多远,忽见前营哨船传来声声擂鼓、哱啰,宝船上的传令员整理好船语,当即一路小跑而来,向位于甲板上的三保禀告:

  “正使大人!前营禀告:有一艘外来船只抵近大明舰队,船上为首之人自称是三佛齐国王的副将,自旧港而来谒见大人,有些关于西海霸王的新消息,需要当面告知大人!”

  三保闻言眉头瞬间皱起,脑海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回忆起,一些关于三佛齐王朝的情报来。

  如今的三佛齐王朝,严格说起来,实际上应当算是“新三佛齐王朝”,曾经的三佛齐王朝已被满者伯夷王朝,也就是爪哇国所灭,而后,一个因逃难而南下至当地的中原人,在当地数千人的拥护下,重新建立了新的三佛齐王朝。

  而随着大明国力的一步步强盛,新三佛齐王朝的国王迫于大明的威慑,决定向大明俯首称臣,于是在两年前,也就是三保率领大明舰队南下的同一年,三佛齐王朝国王留下同为中原人的副将带领一众军民,自己则亲自率领大臣一路北上觐见永乐皇帝,并向大明朝贡,至今仍未归来。

  这副将不好好地呆在三佛齐王朝之中,突然跑来此地作甚?三保满头雾水,可一来此人如今身为三佛齐王朝的实际领导者,二来他又口口声声坚称自己掌握着西海霸王的秘密,并亲自乘舟赶赴于此,三保于情于理都得与之见上一面。

  于是三保当即传令前营,让之对副将的船只予以放行,并率领舰队使节和马羽等人,于宝船的甲板之上接见了前来谒见的副将等人。

  “小臣拜见正使大人!”

  副将此人年过半百,看上去其貌不扬,因为离开中原已久的缘故,说话间都带上些当地人的独特口音,说起话来若是不仔细聆听,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分辨不出来他在说些什么。

  当见到三保之时,他立即率领属下纳头拜倒在甲板之上,他们执礼甚恭、态度谦卑,个个神情肃穆得仿佛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是三,而是真正的永乐皇帝一般,礼节完备得让众使节等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三保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由于心系副将口中所谓西海霸王的秘密一事,三保也没有心思与之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听说阁下有些关于西海霸王的新消息要当面告知于我,不知是何事?”

  眼下甲板上的闲杂人等基本上已被摒除干净,唯有面对面而立的三保与副将,以及束手陪同在一旁的马羽。

  听闻三保的问话,副将并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转目看向三保身后虽没有半点动作,浑身沉稳气势却巍然如同山脉一般,给人以莫大心理压力的马羽,似乎想要将此事与三保单独密谈。

  “此乃我之心腹,大可不必避讳于他,有什么事尽管说来。”三保看出他的心思,却只是轻摇着头以示拒绝。

  既然如此,副将自然也不会忤逆三保的意思,便刻意忽略了马羽的存在,略略上前半步,凑到三保耳边,压低声音沉声道:

  “前些日子,大明舰队直逼向渤林邦国,我三佛齐在渤林邦国境内的商贩听闻西海霸王在得知此消息后,却不仅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屡屡当众大放厥词,折辱永乐陛下和正使大人言‘大明狗皇帝昏聩,手底下无人可用,竟任命一个陆将率领海军,妄图将我剿灭!真是可笑至极。’”

  “西海霸王更是口出狂言,称定要给正使大人一点颜色瞧瞧,让正使大人好好搞清楚,谁才是这南洋西海真正的主人。西海霸王手下海盗多为中原人,有不少人与小臣是老相识,因此小臣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西海霸王私底下定下一个计策,试图攻灭大明舰队。”

  当听闻西海霸王屡屡当众折辱自己时,三保却并未动怒,甚至脸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神色,仿佛被折辱之人并不是他一般;反倒是当听闻西海霸王有对付大明舰队的计策之时,三保的双眸渐渐微眯,眼神之中满是忌惮:

  “哦?不知阁下可曾打探出,西海霸王对付我大明舰队的计策是什么?”

  副将一边暗暗佩服三保如此能沉得住气,一边连连点头,原本就低沉的声线再度压低:

  “小臣听闻西海霸王欲行诈降之策,先向正使大人示弱,派出手下以投降的名义混入到大明舰队之中,接着再一同发难、里应外合,将大明舰队彻底击溃!正使大人,此消息来源可靠,可信度颇高,不可不防啊!”

  诈降?

  三保和马羽对视一眼,彼此皆是一瞬间心念电转,却又谁也没有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