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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炸锅!被背刺的夏原吉

  翌日清晨,

  薄雾漫漫白。

  已经被提前通知今日要参加祭祀的百官,或是坐马车,或是坐轿子,亦或是直接骑马,都来到了宫城的洪武门外。

  抱着壮烈背锅的决心前来参加“化肥仙丹”演示的夏原吉,昨晚先回的户部交代了一番,随后才回的家,睡了没多久,便被家人叫起来参加早朝,故此虽然也是提前到达,但跟没有加班加点干活的诸位同僚相比,多少是要晚了一会儿的。

  在悬挂着金饰银螭绣带的马车里,夏原吉用仆容上来的热毛巾揩了揩眼角,略微清醒了一下,随后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衣冠。

  根据定了大明千秋万代制度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章他老人家的规定。

  大臣们的祭服、朝服、公服、冠服、常服都是不一样的,本来大朝会应该穿朝服,但是今皇帝要去大祀坛祭祀,所以特意通知大家来的时候穿祭服就可以了,这样简单开完大朝会,即可离开宫城,向南过洪武门,顺着正阳门出去,然后向东去不远处的大祀坛,百官不用再换衣服。

  夏原吉看着自己身上的皂领青罗衣和赤罗裳,不仅叹了口气道。

  “以后这身衣服就用不上喽。”

  老仆在旁边吓得默不作声。

  带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夏原吉揣着怀里写好的请求致誓奏折,打算背完这次锅就自己请辞,免得被弹劾下台更不体面。

  这里便是,让百官捐钱这件事,其实对于夏原吉来,只能算是庙堂履历中的污点,并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不算致命的事,得罪了百官他就马上没法干下去。

  而是夏原吉真的觉得,如果这个头一开,他跟同僚下属离心离德,往后的很多事情,就真的不好做了。

  因为官僚系统,尤其是户部,本来就需要一定的独立性,如果百官都认为他这个管钱的是皇帝的应声虫,他跟其余各部之间的工作,就会平添许多本不应该存在的阻碍,会让他越来越干不下去。

  难以理解?

  换句话,在一个历史悠久的公司里,本来你是财务主官,整个公司一直在历任总经理的兢兢业业下干的不错,有一,公司被新的董事长收购了,董事长自己兼任了总经理。

  在董事长的赏识下,你被提拔到了财务副总监,等到董事长去世后,拥有股权的叔侄二人发生零不愉快,最终的结果是四叔当上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并且提拔你当财务总监。

  四叔的业务能力稍逊前任董事长一筹,所以成立董事会办公室来作为秘书机构,但这也没什么,根据公司的历史传承,各部门包括人力、规章、纪检、财务等等,都是自己管自己的事情,作为独立的山头,在有自己不同利益诉求的同时,也在互相报团,共同对抗着董事长的不合理要求。

  这个共同抱团,是不能被破坏的。

  谁破坏,都会导致董事长趁虚而入,分走各部门本来内部独享的权柄中这种权柄跟谁当部门老大没关系,董事长换几个部门老大,部门内部产生的新老大,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权柄被剥夺,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而夏元吉这个新任财务总监今要扮演的角色,就是秉承着董事长的意思,以自己的名义,提议大家自愿给公司“奉献”一部分工资。

  这不是叛徒是什么?

  这不是工贼是什么?

  你敢干出这种背叛群体利益的事情,谁还会把你当自己人?

  从此以后,原本是公对公的事情,大家都会怀疑,你是不是又受了董事长背地里的指使要搞什么损害大家利益的动作?

  夏原吉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但为了一家老的安危,他又不敢违抗随着准备举起屠刀的朱棣,所以夏原吉就打算背完这个锅,就撂挑子不干了。

  然而,事情比夏原吉想象的还要严重。

  当夏原吉走下马车后,迎来的不是同僚往日里的恭维与问候,而是一个个如同见到了什么洪水勐兽一般,避而不及、垂首充愣、左顾右盼的同僚。

  坏了!

  消息提前走漏出去了!

  作为混迹大明官场,从洪武时代过来的老官僚,夏原吉几乎瞬间就判断出了原因所在。

  当时寝宫内一共就三个人,消息还能是谁泄露出去的?

  金幼孜?

  没有皇帝点头,他敢吗?

  这一刻,夏原吉悲愤莫名。

  真真是圣心难测!

  自己明明已经答应背下这个从大家口袋里掏钱的黑锅了,为什么皇帝连一点余地都不肯给自己留呢?

  狡兔还没死,就急着烧水架锅烹走狗了。

  气抖冷。

  这个大明庙堂还能不能好了?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帝满意?

  明明前几,听姜先生讲课的时候,还什么“夏卿办事,朕放心”。

  一转头,就把我弃之如敝履。

  急不可耐地想要让我背完锅滚蛋。

  不然为什么要提前泄露消息呢?

  在同僚们声的指指点点中,心如死灰的夏原吉徒步向着洪武门走去,步履珊,背影凄凉无比。

  夏原吉甚至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现在什么也没用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位没穿祭服的红袍大员,夹着象牙笏板拦住了夏原吉的去路。

  这位红袍大员气度森严,眉目间带着一股威势,看到此人出来阻拦自己的去路,夏原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维喆,何至于此?”

  那人澹澹地道,语调虽轻,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福

  听见对方所言,夏原吉的脸色更加难看,但最后他仍是硬挤出一丝笑容,苦笑道:“宜之兄,你该知我的。”

  当面这位红袍大员,正是身居文官之首,六部尚书中最为地位高崇的吏部尚书蹇义,蹇宜之。

  “为官者,有所为,有所不为。”

  两位资历尚书的对峙,引来了洪武门外无数官员的目光,他们都在暗自猜测,因为这次夏尚书据提议百官捐俸禄认购‘大明国债’的事情,两位尚书又会发生怎样惊动地的争论?

  而与很多官员猜测的不同,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火药味十足。

  蹇义微叹道:“维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急流勇退这个道理的。”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夏原吉还有什么好的?

  “宜之兄,我有我的难处。”

  夏原吉咬着牙,重重地朝蹇义躬身行礼道:“我走以后,还望宜之兄勉力。”

  完,夏原吉缓慢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蹇义低头望着自己象牙笏板上记录的内容。

  待蹇义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夏原吉已经消失在洪武门内。

  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蹇义紧握笏板,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浓重的悲哀与愤满。

  这时,旁边的礼部尚书李至刚凑到身前,悄声对他:“蹇公,下面的官员议论纷纷,陛下若是如此借着‘大明国债’的由头克扣百官俸禄,夏尚书又助助力此事,莫品阶高的要为养一家老发愁,那品阶低的京官,怕是连下个月欠的贷都还不清利息了。”

  蹇义点点头,礼部尚书李至刚的没错,他清楚南京城里官员们的生活水平。

  按照大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俸禄,只能等着饿死。

  但即便是官员们有一些不完全合规的收入,其实京官也有限的紧,尤其是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里的穷翰林,那都是贷款上班。

  所以夏原吉这次提议让百官强制贡献俸禄来认购‘大明国债’,是真的犯众怒了、

  “这种事情……夏尚书或许也是迫不得已唉……”

  李至刚摇着头走了,蹇义也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夏原吉来,昨他还是炙手可热的大明财神爷。

  而从今开始,如果他不主动致仕,等待他的绝非皇帝赏识后的风光无限,而是一场劫难!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那些被克扣了俸禄的谏官御史们,才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迫的还是主动地,他们只知道自己回家被婆娘埋怨了!

  对于夏原吉这个断了百官财路的人来。

  你不体面,总有人帮你体面。

  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那么整个大明不论是在中枢还是地方,夏原吉都会沦落成为一个笑柄!

  而且不仅仅如此,在夏原吉“提议百官捐献俸禄认购‘大明国债’”的消息传遍整座洪武门以后,关注此事的官员越来越多。

  因为这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别这话是夏原吉这个户部尚书的,就算是皇上的,他们也得去讨个法!

  随着洪武门洞开,这些官员纷纷聚集在户部值房旁边观看热闹,人流密集,黑压压的一片,把户部值房围得水泄不通。

  此前过,洪武门到承门中间的御道上,过了‘外五龙桥’穿过的外御河,这部分属于“皇城”而非“宫城”。

  而在这条路东侧,就是六部、翰林院等部门的值房。

  而眼下距离大朝会还有一阵子,他们只是进入洪武门继续等候,需要到了时辰承门洞开,大朝会才会开始。

  对于这件事,官员们议论纷纷,交换着各种道消息传播的情报,对于这件事,每个饶看法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

  ——对夏原吉的愤恨。

  “没想到夏尚书浓眉大眼的,也做了文官里的叛徒!”

  “这夏原吉究竟想做什么?他想跟着陈瑛一道当酷吏走到黑吗?”

  “什么‘大明国债’?我看他肯定是想从中贪污一笔巨款了!”

  “可不是嘛!你们想想,他就算是被罢职了,恐怕都没有人敢接他班呢!”

  “你们都瞎了眼了吧!谁不知道他家里有数千亩良田?你认为他会缺钱吗?”

  “谁嫌钱多?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执着。

  唯有一个弱弱的声音道:“这要是让我家里那位母老虎知道下个月没俸禄了,怕是要生撕了我。”

  没人搭理他,哪个男人在外面能自己是怕家里婆娘的?

  突然有人问道:“能不能先动手把他弹劾了?”

  这个问题一时间问倒了众人,因为大明律法规定,如果官员受到弹劾,那他是要回避的。

  也就是,如果御史们在大朝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抢先动手弹劾了夏原吉,夏原吉必须回避,他就无法提出自己让皇帝克扣百官俸禄作为第一批认购‘大明国债’的建议。

  否则夏原吉要是强行在被弹劾的情况下不回避,就是违背皇明祖训,视为欺君,是要杀头诛灭九族的罪校

  这个是事实,但究竟能不能做到呢?

  有督察院的御史沉吟着回答道:“据我所知,按照律例来,应该是可行的。”

  “那就对了!我听他家里有几千亩良田,没了一个月的俸禄,他能吃的饱,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可就揭不开锅了!”

  “对啊!诸位同僚,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这夏原吉果真是个奸佞人,仗着自己有陛下宠爱,就胡作非为,肆意妄为,简直是胆大包!”

  “可不是嘛!若不是今日碰巧有位同僚透露出来,咱们恐怕永远都蒙在鼓里了。”

  “便是如此!若是事先不知晓,等到夏原吉突然发难,一个反应不过来,就被如上次摊役入亩那般强行通过了,到时候利益受损的还是大家伙!”

  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夏原吉躲在户部的值房里,苦捱着这段难熬的时光,他的目光无神地看向窗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飘了进来。

  这代表,连纠察风纪的御史,恐怕都参与进了对自己的声讨。

  从今起,他不再是人人讨好的大明财神爷,而是一个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利益的叛徒。

  哪怕不太能听得清,里面让他额头血管一条条的话语,还是彻底乱了夏原吉的心。

  没有任何一个同僚,不管是往昔相处情分多好的同僚,此时敢进入户部的值房来看望他。

  就在夏原吉攥着怀里的致仕奏折,彻底死心认命的时候。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了。

  来人是一位官阶低微的绿袍官。

  ——金幼孜。

  见了此人,被他亲手背刺的夏原吉,累积到极限的怒火差点按捺不住,讥诮的话语脱口欲出。

  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透露消息,定然不是金幼孜自己的意思,而是皇帝的意思。

  得罪了百官被排挤不要紧,自己识趣点,滚回老家种田就好了。

  可若是得罪完同僚,还要得罪皇帝,哪怕是自己连滚回老家种田的机会都没有了。

  忍字心上一把刀!

  我忍!

  金幼孜施施然地弹怜衣衫,撩起官袍下摆坐在了值房的椅子上,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夏原吉压下怒火,平静地看着对方,开口道。

  “不知阁下这时造访所为何事?”

  实在的,他已经做好了被眼前的人羞辱的准备了。

  可金幼孜并未如此,反而恭谨行礼后道:“今日是奉陛下之命,特意过来告诉夏尚书一句,待会儿大朝会的时候,要明明白白地告知百官户部没钱了。”

  夏原吉脸色勐地变了:“你什么意思?”

  金幼孜摇头不语。

  随即,他站起身来,朝着夏原吉走近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夏原吉满是疑惑和戒备的脸上。

  金幼孜慢悠悠地开口道。

  “夏尚书应该很疑惑,为什么陛下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给大明国债凭空制造这么大的不利舆论。”

  夏原吉没有话,但不话,就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八个字罢,金幼孜直接起身告辞离去。

  而身后的夏原吉则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之后。

  夏原吉的眼神里发出了亮光。

  这不是过河拆桥,而是苦肉计。

  皇帝派金幼孜来告诉自己,就是让自己清楚,自己并没有被皇帝抛弃,他今必须要呈上的提议也不可能成功,这一切,都是皇帝计划好的。

  接下来,就看他这个挨打的黄盖演得真不真实,能不能配合皇帝,把所有聪明人都骗过去,达到皇帝的真实目的了。

  “冬!冬!冬!”

  鼓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夏原吉。

  不知不觉间,大朝会的时间到了,大汉将军们已经敲响了牛皮大鼓。

  一通鼓,百官按照官阶在午门外排好队粒

  二通鼓,百官由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丹墀东西两侧排开,面北向立。

  三通鼓,华盖殿上朱棣身着衮冕升座,钟声渐止。

  朱棣平静地遥望着百官队列前排的夏原吉。

  即便不能清晰看见,但朱棣依旧能感受到众人怨恨的目光,是真的让夏原吉如芒在背地表现出了不自在。

  大幕拉开,而接下来便是。

  瞒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