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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我的文艺时代在文讲所的日子第121章风气街边的国槐郁郁葱葱,遮挡住了七月的烈日。

  国文社的院内,办公楼的窗户没有一扇是关着的,今年燕京的夏天,热的出奇。

  《当代》的第四期已经上市一个多星期了,读者来信和调查问卷陆续有了反馈。

  “又是谈《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姚淑芝撕开一封读者来信,刚看了几秒钟便这样说道。

  荣世辉感叹道:“石铁生这回出名了!”

  姚淑芝将这封读者来信封好,编辑部到时候会转交给石铁生。

  “上次这么多的来信还是陆遥的《人生》。”柳荫道。

  姚淑芝道:“这回可没有《人生》夸张,但也相当多了,比平时多多了。”

  她朝着林为民说道:“为民,你这回又抓到了一条大鱼!”

  林为民抬起头,笑着说道:“什么叫大鱼?这是潜力作家,都是我们《当代》的宝贵财富。”

  荣世辉调侃道:“瞧瞧为民这个觉悟,不愧是林主任。”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当代》编辑部的工作环境向来是轻松和谐的,包括那些给《当代》供稿的作者们来了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坐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谈哲学……

  在这里,没有人会耻笑这些听起来玄而又玄的东西,反而会兴致勃勃的参与到其中。

  柳荫突然问道:“为民,你看这期的《花城》了吗?”

  《花城》创办于1979年4月,是由花城出版社主办的文学双月刊,在八十年代与《当代》、《十月》等主流文学杂志并称为国内纯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

  《花城》逢单月五日出刊,最近它的最新一期刊物刚出来。

  “没有,怎么了?”

  柳荫将一本摊开了的杂志递到他面前,“看看,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的获奖感言。瞧瞧人家,多会赶时髦!”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花城》在国内的纯文学期刊当中的风格独树一帜,这种原因可以归结到它所在的城市身上,羊城的风气向来开放,在这个时代国内其他地方的人看来,羊城代表着一切和新潮相关的字眼。

  大胆、开拓、冒险……

  看看《花城》上面的栏目就能一窥其时其地的风气,“”、“电影文学”、“外国文学”、“诗歌”、“香江通讯”等等,透着一股与内地纯文学刊物完全不同的定位和风格。

  在这一期的刊物上面,《花城》率先刊登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的获奖感言。

  林为民瞧了一眼杂志上的内容,面无表情,“感言也发?《花城》是组不来稿子了吗?要不我给他们推荐几篇作品吧。”

  柳荫掩口笑道:“你这嘴比我还损!”

  林为民摇摇头,改革开放初期,第一批开眼开世界的人当中崇洋媚|外的人很多,林为民可以理解一个刊物刊登一些关于文学奖项的内容,但伱刊登一个获奖人的发言内容就有点离谱了,要不要干脆给他立个长生排位?

  最关键的是,林为民对马尔克斯这个人是真的没有任何好感。

  马尔克斯牛逼不牛逼?

  牛逼!

  无论是《百年孤独》,还是《霍乱时期的爱情》,都是极优秀的文学作品,他在文学创作上的造诣是大师级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当之无愧。

  但林为民这人对于专业和人品分的很开,专业是专业,人品是人品。

  1990年马尔克斯这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当代大师来到中国,跟民|国时期的泰戈尔访华一样,受到了当时的官方和文化界的高度重视,负责接待的人当中连钱钟书这样的前辈都有。

  钱老请马尔克斯吃了燕京烤鸭,然后一起逛书店,他看到了书架上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盗版书籍。

  马尔克斯气得发疯,公开辱骂在场的所有接待人员:“在座的各位都是盗版书贩子。”

  并且放下狠话:“死后150年内,永远不会授权出版中文书。”

  明明是某些盗版商违法乱纪的举动,可这位大师却将好意接待他的文化界人士骂了个遍。

  最关键的是,花钱买书的读者反而因此成了盗取他“劳动果实”的窃贼,被剥夺了获取正版作品的资格!

  这他么简直就是离谱他姥给离谱他妈开门——离谱他妈到家了!

  这是何等的侮辱与傲慢,其隐含的歧视更是令人愤怒。

  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其后的十多年期间,马尔克斯果然信守承诺,坚决不肯授权国内的出版商出版他的作品,直到一位国内的文化界人士给马尔克斯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马屁文章。

  这篇文章算是拍到了马尔克斯的心坎上,欣然同意了国内的出版请求,当然了,钱要一分不少的交上来。

  林为民真想这位大师践行他的诺言,让中国人少花点钱供养如此不尊重中国读者的作家。

  可惜,某些人的骨头软的厉害。

  林为民轻笑着说道:“任何企图把人塑造成神的行动我们都要警惕,因为他们在企图从精神上控制我们,成为他们的奴隶。”

  林为民的话意有所指。

  祝昌盛说道:“为民,你这说的太夸张了。”

  林为民摇摇头,“并不夸张。现在他们指着这个人说,他是大师,你要跪下膜拜他,你跪下了。明天他们就敢指着一条狗说,这是造物主,你要跪下膜拜他。”

  办公室的同事们被林为民严肃且冷峻的语气说的发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们从来没见过林为民这个样子。

  “文学不是神学,不需要谁站在我们的头顶发号施令,更不允许有谁高高在上。脱离了人民群众,向上唱赞歌,向下搞洗|脑,这不是文学,而是政|治。”

  林为民说完这几句话,办公室一度冷场,他的脸色柔和下来,“我不是针对大家,而是说一下我对这种现象的担忧。”

  “好!”

  办公室门口,一个略显苍老但硬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办公室的同事们眼光齐齐朝门口望去。

  原来是蒙伟宰正站在门口,刚才林为民的话他应该是全听见了。

  “平时看你小子吊儿郎当的,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见解。”蒙伟宰走进办公室,夸了林为民一句。

  办公室内的气氛轻松了下来,林为民玩笑道:“领|导,您平时到底是多不待见我?”

  “我还说错你了?”蒙伟宰故作严肃的说了一句,但表情没有维持几秒钟便松弛下来,“说点正事。你通知一下陆遥,《人生》要加印二十万册,稿费还是跟上次一样。”

  林为民高兴道:“太好了。这小子还欠我七百块钱呢,这回算是有着落了。”

  听他这么说,蒙伟宰不禁莞尔,连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齐齐笑了起来。

  作者跟编辑借钱,编辑用稿费扣钱,很合理,很有职业特色。

  等蒙伟宰走后,柳荫才对林为民说道:“你可真能打岔,我刚才给你看《花城》,是想让你看看马尔克斯得诺贝尔文学奖了,你之前写的那篇《尤拉之死》不是也有魔幻现实主义那味儿吗?是不是跟他学的?”

  林为民摇头,“他的书我没看过。”

  他没说假话,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这一词最早出自于1925年德国文艺评论家弗郎茨·罗于研究德国及欧洲后期表现主义绘画的论著《魔幻现实主义·后期表现主义·当前欧洲绘画的若干问题》中。

  后来,这部著作被西班牙《西方》杂志译成西班牙文,于是“魔幻现实主义”一词进入了西班牙语文学艺术领域。

  委内瑞拉作家彼特里率先将此术语运用于拉美文学,到20世纪50年代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崛起于拉丁美洲文坛,马尔克斯则是其中的翘楚。

  但在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其实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其实在国内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风格。

  后世马尔克斯在中国的偌大名声,真的跟某些谄媚的文化界人士有直接关系,一个外国作家但凡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就成神了,不光他们自己要跪下,还要拉着国内的老百姓一起跪下。

  要不然就是暴民、粗鄙、没有文化和素质。

  所以,林为民确实没有看过马尔克斯的作品。

  但魔幻现实主义的东西就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写,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写,这方面的作品林为民是看过的。

  “那你就没打算再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人家可是凭着这种风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在八十年代,改革春风刚吹进门,在大部分国人眼中,一切西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诺贝尔文学奖作为西方科学界和文化界公认的权威奖项,自然更是备受国人推崇,这种推崇一直到林为民穿越的那个时间点,仍有非常大的市场。

  林为民觉得诺贝尔将确实很权威,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都很好,为人类文明的前进都指明了方向。

  但文学奖嘛,就见仁见智了,更别提还有个臭名昭著的和平奖。

  “诺贝尔文学奖是不错,可惜我是中国人。”

  柳荫诧异,“中国人?中国人怎么了?”

  “没什么。”

  这个时候,国内的大多数人还是很单纯,完全把西方世界当成高人一等文明来看待。

  “你这人,说话净说半截话。”柳荫不满道。

  林为民笑了笑,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

  傍晚下班,林为民来到人艺,他今天是来看看《霸王别姬》B组的排练情况。

  话剧演出有A角、B角很常见,为了保证一部优秀剧目的顺利演出,不会因为某一个演员临时突发状况而取消整场演出,原则上所有的演员都有替补。

  但分出来A组、B组却从来没有过,要不是燕京的老百姓太过热情,人艺也不至于出此下策,这个决定也算是开创了人艺的先河。

  《霸王别姬》剧组的A角和B角,也是几乎涵盖了所有人物,但为了能够尽最大可能的与首都剧场的演出保持一致,人艺还是坚持排练了一段时间。

  今天在场的不仅有剧组的几位主创人员,连人艺的几位院长都来了,《霸王别姬》B组的排练结果直接关系到在青年宫的演出,不容有失。

  好在一场三个小时的大戏过后,所有人都不吝响起了掌声,以他们的专业眼光来看,B组的排练效果并不比A组差多少,完全可以应付在青年宫的演出,在场的众人都放下了心。

  排练结束,韩壮壮跟着林为民从排练场出来,准备回家。

  “老舅,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韩壮壮说道:“丹丹和冠华不是演员培训班的学生吗?82年是他们这批学员的甄别期,期末考试能过就留下来继续学习演戏,要是没过的话,就只能告别人艺了。”

  林为民点点头,这个甄别期他跟欧阳山尊聊天的时候听他提过。

  “这段时间马上就到他们期末考试的时候了,丹丹和冠华的压力都很大,他们每个星期都要排四个小品,自己连编带演……”

  林为民不耐烦道:“说重点!”

  韩壮壮扭捏道:“老舅,《杨白劳与黄世仁》这部小品给丹丹和冠华当他们考试的压轴作品行不?”

  “我当什么事呢?本来就是给你们写的小品,你们用吧。”

  韩壮壮闻言露出喜色,“谢谢老舅!”

  他观察着林为民的脸色,又说道:“老舅……”

  “咋了?”

  “那你能不能再给丹丹和冠华写两个小品?”

  我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啊!

  林为民刚想呵斥几句,心中突然一动,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盯着韩壮壮看来看去。

  丹丹和冠华?

  韩壮壮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老舅,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给冠华写个小品也不是不行。”林为民故意说道。

  韩壮壮急忙纠正他,“老舅,是给丹丹和冠华……”

  没等他说完,林为民的嘴角划过一抹笑容。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敢情是想拿你老舅当人情啊!

  林为民真想问一句:壮壮,你可知道当年貌美如花的丹丹同学二十年后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