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奇幻小说 > 刺客纪魂 > 第二百四十章: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随着马羽最后一道密码点落,原本闪耀着幽幽黑光的黑火种子,光芒逐渐消弭于无形;而黑火种子之中始终如同顽皮孩童一般跃动着的黑火,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如今的黑火种子,从外表看上去不过是颗布满空洞、形状奇特的球体,就像是被驯化的野兽一样般,再也没有了往常那般足以毁灭世界的释能。

  马羽不敢懈怠,郑重其事地将变成石头球状的黑火种子收入怀中,感受着胸膛上传来的黑火种子的余温,他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此时此刻终于是能够安然落地,他心中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放松与安宁。

  终于,结束了,这段路途纵使是布满再多的荆棘与泥泞,但最终,他还是成功走到了终点,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那种完成毕生所愿般的满足感充斥着全身每一个角落,让马羽忍不住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幻境之内恐怖的高温开始慢慢降了下来,渤林邦国地处南洋与西洋的交界地,当地温度常年是湿热多雨的,可随着灼人高温散去,这种以往恼人难耐的气候,竟是在此刻让马羽感受到沁入心脾的丝丝冰凉。

  随着黑火种子被成功封印,由黑火所造就的幻境穹顶之上,裂开一道如同蛛网般的口子,丝丝微光从幻境之外透了进来,马羽没记错的话,他与黄金大人开战之时,方才刚刚入夜,正是月明星稀之时,没想到这一战又是持续了一夜。

  起先,穹顶上的裂口只不过是巴掌那么大,几乎肉眼难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幻境就像是遇到骄阳的残雪似的,迅速消融,那裂口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直到裂纹遍布了整个幻境之中。

  幻境的四壁便如同剥鸡蛋壳一般,一片片溶解、掉落,还不等坠落到地,便已经化作黑烟散去,幻境之中就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与缭绕的黑烟交融,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妖异而又凄切之美,却无人能够想象,此地刚刚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惊世骇俗的旷世大战?

  黄金大人愣愣地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感受着力量在他的体内不断消解,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他心中方才真正颓然地认识到,他,曾经在中原搅动风云的赤鬼杀手、一代教皇,如今已经是大势已去。

  在他心中对光复故国的执念和称霸天下的野心,也仿佛和眼前的幻境一起,化作烟尘散去,再也寻不到踪迹,这一生所经历过的种种万般,恍惚间都成了一场真切却又充满遗憾的幻梦。

  他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目标和心中的信仰,在此刻就像是山体滑坡般崩塌,砸得他头昏目眩,心底麻木得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遗憾地捶胸顿足、是该悲痛地痛哭流涕、是该愤怒地破口大骂?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他麻木的视线漫无边际地飘荡着,突然看到在他身前不远处愣愣凝视着半空的马羽,黄金大人的心底登时就涌起了无尽的恨意。

  都是这个小子,千方百计地与他作对!破坏了他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这小子就是个罪人!

  黄金大人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出身贫寒人家的穷小子,居然成为了黄金大人此生最大的宿敌,他不仅屡屡破坏黄金大在中原的计划与部署,如今甚至让他的毕生所求都最终付之一炬。

  回首往昔,黄金大人心底除了滔天的恨意之外,更是有着让他颇觉苦涩的悔意,想当初在上都,马羽冒险解救小明王,第一次进入黄金大人视野之时,马羽不过是个他随随便便都能够碾碎的蚂蚁罢了。

  若是,当时趁马羽解救小明王之际,不惜一切代价将从他这个世界上抹杀,那么今时今日,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甚至他光复故国、称霸天下的野心,是不是早都已经实现了呢?

  再或是当初不曾托大,让虎牙虎印两兄弟一同前往黑崖山夺取黑火、斩杀马羽,他是不是能提早获得完整的黑火种子?

  再或是那时亲自出马,前往东海夺取《马可轴卷》,将马羽埋葬鱼腹,他是不是就能够发挥出黑火的全部威力?

  又或是当摩格南下统率南蛮象兵之时与他一同前往,将暗中潜入的马羽击杀;那么时至今日,会不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

  如今回想,黄金大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曾有无数次良机,将当时羽翼未丰的马羽扼杀于摇篮之中,但或是出于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或是出于对马羽的蔑视,认为这么一个乡下小子定然难成大事;又或是出于对全盘大局的掌控,必须有所取舍;都让黄金大人错过了扼杀马羽的良机。

  可那时候,谁又能够想到,曾经那个出身贫寒的毛头小子,如今竟已是成长得如此伟岸,成长到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将他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黄金大人万般情绪在心中纠缠,让他的心绪复杂,这一刻他恢复到苍老的面孔,他强撑起如同枯树般毫无生机的上半身,盘坐在地,沙哑的声音忍不住向马羽质问:

  “为……为什么……你与我一样,都曾感受到失去至亲、家破人亡的痛苦,理应能够与我感同身受,可为何你能够打着刺客之道的名义,为了复仇而刺杀拓跋戍、颠覆元邦王朝的统治,却在我同样想要为了而复仇推翻中原时,却反过来对我横加干涉与指责,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过道貌岸然了吗?”

  听到黄金大人嘶哑的怒喝,马羽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此番出使西洋的目的已然达成,中原苍生所面临的威胁迎刃而解,让马羽的身心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整个人都飘然像是踩在云端之上,配上四周缭绕的黑烟,隐约间马羽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羽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这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回头看着黄金大人那浑浊的双目之中满是恨意与不忿,他没有立刻反驳,反倒是垂下眼眸认真思索一番黄金大人的话,突然在黄金大人疑惑的眼神之中伸手指向远方。

  宫廷之内黑烟依旧缭绕、幻境还未完全消逝,能见度很低,马羽所指的方向看似什么也没有,可无论是马羽还是黄金大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那是渤林邦国都城之中的方向。

  黄金大人微眯着双眸,顺着马羽手指的方向望去,浑浊的瞳孔已经看不清东西,只能勉强辨认出都城之中,遍地是尸体,在这场战斗之中死去的当地居民、敌我双方的尸首,铺满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血液深深渗入到泥泞的地面之中,将整座都城染得一片深红。

  啼哭声、惨叫声、哀鸣声传遍了街头巷尾,听得人心头直发堵。

  “这,便是师父教导我的刺客之道与你杀手之道的区别:杀伤扶度,民之大义。愿以此躯,砥砺先行。潜匿黑暗,心向光明。刺客之志,为国为民。这是师父对我的谆谆教诲,也是每一个刺客刻在骨子里,并用生命去贯彻与守护的信念,你们这些只知道为了一己私利,能够出卖一切、不顾百姓死活的杀手,又岂能理解?”

  黄金大人的责问其实有几分道理,你马羽为了报私仇杀了拓跋戍,还协助义军推翻了元邦王朝的统治,杀的人也不少,与我相比也是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谴责我?

  可马羽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为了报仇吗?那自是不然。

  当初在身为萨神教教皇的黄金大人暗中作祟之下,整个中原都处于动荡的局面,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日子一眼都望不到头,对生活再也没有半点希望,元邦王朝的统治让百姓们失望透顶,这才导致了以小明王为首的各路义军四起,开启了十余年战乱的至暗时刻。

  而那时候,马羽尚且年幼,还未拜入文刚门下,颠覆政权的罪名怎么扣也扣不到马羽的头上。

  况且,自从成为刺客之后,为了天下大义、尽早结束纷争、推翻残暴政权、还百姓们一个朗朗清天,马羽协助义军攻克高岗城、解救小明王、刺杀小教皇、抢夺黑火种子、抢夺《马可轴卷》、刺杀拓跋戍……种种壮举可非是为了给自己报私仇那么简单。

  诚然,马羽不会虚伪地否认刺杀拓跋戍时,没有半点为父母、菊泽村的父老乡亲们报仇雪恨的想法,但也不仅仅报仇这么简单。

  当时的拓跋戍雄踞高岗城,死守大江以南,对东边的义军虎视眈眈,让义军进退失据,无法轻易脱身。马羽将其刺杀后,彻底解除了义军北上的后顾之忧,让义军能够毫无顾忌地挥师北进,最终顺利结束了元邦王朝在中原的统治,这对中原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件幸事,马羽问心无愧。

  反观黄金大人呢,自己的国家灭亡在元邦的铁蹄之下后,他便开始了对元邦王朝大臣的无尽猎杀,也不过那些大臣究竟与国家灭亡一事有无关联,纯粹为了泄愤而滥杀无辜,短短几年时间里,手上的人命就算数个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而他假借黄金大人的身份开始扰乱朝纲之后,更是让百姓们生活在地狱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失去了性命。再看如今为了能够反攻中原,黄金大人就算搭上渤林邦国无数无辜民众的生命,也绝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马羽和他相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再多的牺牲也在所不……”黄金大人仍不甘地辩解着,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马羽冷着脸打断:

  “这就是师父的刺客之道与你的杀手之道的区别,刺客之道以黑暗庇护弱小,只杀该杀之人,绝不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是滥杀无辜,身在黑暗却心向光明,与你们这些无论身与心都在黑暗中腐败的杀手,完全不同!”

  黄金大人愣住,周围的黑烟在不断消散,旭日初升、光芒逐渐从马羽的身后洒下,将他的身影无限延长,直到将黄金大人也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黄金大人的双眸被光明所遮蔽,再也看不清楚马羽的面容,恍惚间似乎看到曾经一个弟子面色坚决地与他诀别:

  “你的传道、授业、解惑之恩我感激不尽,只是你的杀手之道,于国无益、于民无益,非我所求,今日我们断绝师授之情,我要去寻求我心目中,身在黑暗却心向光明的刺客之道。”

  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光明之中,黄金大人眼前除去一片纯白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苍老得像根垂死的枯木,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呆愣着......

  马羽没再理会像尊雕塑般的黄金大人,他转身捧起鬼枭的躯体,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萧阳,犹豫片刻,还是轻声一叹,随后拖着萧阳的脚踝,拖着他缓缓走出宫廷。

  笼罩着宫廷的火海消逝,三保第一时间带领大军杀到,一眼就看到马羽那熟悉的身影,仿佛划破黑暗的利剑一般,从幽暗的宫廷中缓缓走来,与马羽对视,他的目光有些急切,急切地想要知道最终的结局。

  马羽的对他洒然一笑,笑容之中说不出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人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马羽那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身躯,眼神之中满是敬佩,他们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马羽那平静得如同一汪古波不惊的死水般的双眸,一番话却都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半个字来。

  马羽也没再多言,将萧阳交给大军面前,接着缓缓穿过大军,一步步远去。

  联军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的每一步踏在血红的泥泞之路上,都仿佛踩在他们的心跳上,向着初升的太阳,一步步缓慢、而又坚定的前行,逐渐消失的身影,是如此凄美、悲壮,而又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