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吴冬临反手锁上房门，打了个满意的饱嗝，在视线扫过客厅中央的餐桌时迟疑一刻，身体走前，把手机端正摆在桌中央。
怕不够稳妥，他从桌下搬来装方便面的纸盒压住手机，侧头看向夹缝，确认前后摄像头已经被物理层面上挡严实，这才踮着脚走进卧室，轻拢上门。
手机是组织的监视途径，自然不能携带。
他坐到床上，手摸过后脑，在思维中临摹笔记破烂不堪的封皮，尝试将它从储物空间取出。
吴冬临便秘般坐了五分钟，手在空中握紧又松开，直到脸上都成了便秘样，依然取了个寂寞。
“怎么回事？”他咬着后槽牙，不甘心地抬起头。
深蓝窗帘向两侧掀开，落地窗外正对一条悬浮的紫色炫彩大道，还在继续向左侧缓缓漂移。
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哦，这么明显的问题怎么没注意到。”
“刷！”
一把拉上窗帘，扯齐两端，完全挡住中间空隙后，他又回到床边试着取黑色笔记，手中却依然空空如也。
在记忆中搜寻差错之处，吴冬临带着怀疑地按下大灯开关。
白光消散，屋内立即黯淡下来，唯有亮光透过布匹，霓虹的炫彩和高亮足以照明室内。
边缘狗啃，但质地厚实的黑色封面浮现掌心，从脑后收回的左手和右手一同捧着书，他叒坐上床，看向笔记时无奈笑笑：
“不知所以，但主动营造了必要氛围。”
然而翻开第一页之时，吴冬临笑不出来了。
洁白纸张中多出一整页内容，有图片有文字，他快速翻过，确认是正反一张纸的内容。
第二页的第一面有一半被黑白照片占据，照片内容写实，虽然颜色只有黑白，但其中事物清晰可认。
图片以类似监控的俯视视角展现出一个车祸现场，一辆白色客车侧翻在地，车头几乎被撞断半截，浓烟从缺口处冒出，遮挡了不少视线，地上洒落各式物品，有水瓶、书包、零食和车体碎片。
手腿从车下伸出，穿着鞋的脚躺在玻璃碎片中，似乎有不少人被压在下方，路边还有被甩出的人，但因视角看不真切。
图下只有一行字：
“XX89年4月15日，晨曦高中秋游活动车祸事故，共造成40人死亡，38位学生殒命”
他扫过简洁的数字，默默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有两张照片，一张是燃烧的五层房屋，以仰视视角能看到被烧融的玻璃，建筑整体谨慎一圈黑色框架，熊熊火焰已经吞噬全部建筑，上窜的火舌映亮夜空。
另一张是边缘卷起的薄铁皮，左上边缘被褐色污渍覆盖，姓名只能认出“刘”，剩下两字都完全被褐色铁锈所覆盖。
染血铭牌。
吴冬临皱眉辨认图片边的文字，但只能看清分布在第一张照片边的零散八字，缓缓读出声：“天颐养老院、纵火案？”
除了这八个字外，其他部分都像被水泡过后糊成一片的状态，幸存的字每一笔尾端上翘，和前面的字特征相同，应该是同一个人所写。
像是对应阳光养老院中焦尸和异样的真相，但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等等！
他再次摸过后脑，染血铭牌从手中掉落，正落在书页上。
深蓝边缘如水波般晃荡，点点黑色颗粒从铭牌上渗入书页中，但并没有更多内容出现。
“果然是接触后产生的信息，或者说神秘人所写的‘线索’？”
为防负面效果影响，吴冬临直接反手抓起铭牌存入空间，谨慎捧着黑皮笔记，不确定地喃喃：“所以用部分事物接触，笔记会产生对应的内容，但模糊的也太多了。”
“咚！咚！咚！”
隐约有敲门声传来，吴冬临一个激灵，飞速把黑色笔记塞到枕头下，几步走到卧室门前，扭住门把，向内用力。
他用力扯了六七下，门仿佛被卡住般一动不动。
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他心中一动，忙冲到床边，套出笔记后塞进储物空间，再到门前轻轻一旋，果不其然地打开了卧室门。
果然黑色笔记也会影响周边环境，或者说主动避免被监视的情况。
“咚！咚！”
“来了！”敲门声更急了，吴冬临没有多想，快步小跑到门口，一把拉开。
“晚上好，你是不看信息的吗？”
带着埋怨的清脆声音一下清晰，青茉灵一手叉腰，一手悬在空中，明显有些不耐烦。
“手机不在我身边，抱歉。”他不好意思挠挠头，动作却突然停了一下，突然开口，“现在几点了？”
“七点啊，我吃完晚饭来的。”青茉灵认真打量着他，“怎么了？”
时间不对，我印象中还是中午，光看黑色笔记那段时间就跳过了七个小时？！
内心虽然诧异，吴冬临还是面不改色地走到餐桌边，抬起泡面盒，屏幕上时间已经到19开头，转而对门口的少女开口：
“先把手机放这，我们去卧室里说。”
青茉灵狐疑地瞄过他，走到桌前后嘴唇微张，但未发出声音，塞在口袋中的手抽出，毫无怜惜之意地把手机扔到桌上，发出铁板撞击的嘭声。
这是怀疑，但最后选择信任我？
手机在桌面滑行，正好停在手边，吴冬临把箱子压上，示意青茉灵跟自己去卧室。
室内一片昏暗，他开门时本身就匆忙，没来得及开大灯，窗帘也遮得严实，纸箱零乱堆在墙边。
青茉灵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坐在室内唯一算能坐的床上，吴冬临很自然地坐在她身边。
她微微偏过头，两人在床上相对视，氛围一时有些奇怪。
“额，先别误会，这是为了……”
吴冬临还未解释，青茉灵的声音便主动响起：“你看到什么了吗？”
“组织对我们隐藏了不少东西，还用手机进行监视。”
“你才看出来？”她翘起二郎腿，一手撑头看着他，不屑地啧了一声。
“组织的监视渗透到方方面面，为了以防万一，我在家里做了些遮掩，我们这里的对话不会被察觉，但只要离开房间或者破坏遮掩，就会重新回到上面的监视中。”
吴冬临撇了她一眼，继续缓缓道：“组织利用手机进行心理上的‘引导’，暗中影响我们看到的东西，乃至修改记忆，做得比你还绝。”
青茉灵目光闪烁，慵懒一扫而空：“所以你确实看到了？”
“别搁这谜语了，都被绑在一辆车上，咱们也该公平讨论一下。”他突然抬起手，指向床对面的方向，“看！”
“啊？”被突然一喊，她果然顺着看去。
“你看到了什么？”
“额，墙啊？”青茉灵捋了捋短发，猛然意识到不对，“你看到的是什么？”
“一扇落地窗，但在我记忆里原本也是白墙，现在被我用窗帘遮着。”他轻叹一声，“准确说，两天前那次独自行动才让我慢慢发现异常之处。”
黑色笔记不能向她透露，但可以利用那些线索。
吴冬临抬了抬眉毛：“你不也是一直问我‘看到了’什么，那你呢？”
“养老院的情况不是车上跟你说过了吗？我用眼睛看到那些老人是邪物，鬼魂原本不存在……”
“不是这些，是你第一次问我看到什么的时候……是……”他皱眉回忆，“你印象中第一次问我是什么时候？”
“第三天来着？”青茉灵很自然回答，语气却迟疑起来，“但感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记得是第三天，但隐约感觉你应该在前几天问过，再考虑到组织的影响和你的‘特点’，可能当时便已经有了明显异样。”
他终结了话题，继续回到上面：“所以你现在又问我一遍，是发现了什么？”
“毕竟你在地上逛了一圈，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青茉灵思索着，理智回应，“整座影子城市几乎在自动运行，你属于宅家派，肯定没有我们天天出去逛街接触的多。”
她站起身，按了按床头的纸箱，挑了个结实的拖到床对面，坐下后和他两面相对。
由于背光，她的脸上被阴影覆盖，仿佛活物般蠕动，皮肤和脸颊边缘苍白到可怕：
“那些‘路人’的反应不对劲，就像是即时计算的游戏人物，我接触的人相比倪彤遇到的反应要更正常，我从微型摄像头的录像里才看到差别。”
“等等。”吴冬临当即打断，错愕疑问，“微型摄像头？”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多一些监视方式也好。”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脸上阴影随之消散，“嘛，虽然是在城市里线下店买的零散素材，但按照手机上搜到的傻瓜教程拼拼确实能用，而且也不会和手机连接。”
他看着一副无所谓的青茉灵，一声感叹：
“……卧槽”
“正好我出门前带着，对了，正好送你一个。”
她低头在口袋中摩挲一阵，取出一个两指节大小的圆形东西，伸手塞到他手中。
冰冷手指扫过，吴冬临不由打了个颤，看向手心的小东西。
它比想象中要简陋，准确说就是用四根短电线、一个微型镜头、一张储存卡和一截电池组成，甚至贴心地标上了正负极和按压开关。
“这东西真能用？”
他对如此粗糙的摄像头表现出合理的怀疑，塞进口袋的动作倒是一刻都没延迟。
“在倪彤身上测试过了，就是读取有些困难，而且没有声音。”
青茉灵取出另一个差不多模样的微型摄像头，直接拔去连着储存卡的电线，以X形交叉重新连接到镜头内侧，将镜头对向地面：
“不过组织的科技确实不错，能减少不少麻烦。”
微弱光照从镜头射出，在地板上构成投影，在黯淡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镜头有些被丝线样东西遮挡，一眼能看出是那些是头发，周边景象向后倒退，似乎是被安在脑后位置。
录像从出门开始，一开始并无异样，但当离开居住楼层后，街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荡。
“当时找了个借口让她去买点生活用品。”青茉灵补充道，“我隔了五分钟出去找她，你可以看到里面的变化。”
吴冬临点点头，继续看着播放的投影。
他已经察觉空荡的异样来源，在印象中影子城市中的出行工具虽然不能说千奇百怪，只能说五花八门，但录像中一辆都没见到，路人也少得可怜。
倒退的影像掠过玻璃门和货架，倪彤进入了超市，她往货架走时正好背对收银台，完整拍下了台后工作人员的表现。
他的外貌很普通，穿着米色衬衫，是某个一眼就会忘的路人，面无表情地直立在柜台后，对她的进门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倪彤背对的两三分钟，他真一次没眨过眼。
镜头视角转动，瓷砖退去，倪彤应该是拿了东西，正在柜台付钱，从摄像视角看超市中也空无一人。
结束购买后，她回到街上，在路上正好与四人擦肩而过。
后脑的摄像拍下了那四人，吴冬临皱起眉。
四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从衣着到外表和收营员仿佛一个模子雕刻而出，一闪而过时能清楚看到他们毫无反应的死鱼眼和表情。
几乎同时，路对面也走过两个相同的人，动作整齐划一。
已经是明显异样，但倪彤一点未觉察的样子，依然悠闲沿着路走着。
一辆半悬在空中的无轮车从摄像范围外的前方进入，应路对面走过的两位行人外貌同时也发生改变，面部波动、头发长长，几分钟便生成一男一女的模样，一人身穿西装，一人穿着长裙，相互打趣着路过。
再继续，路上奇怪车辆多了起来，不同样貌、行动的人从空气中生成，微型摄像头也抖动起来。
一双苍白的手伸前，遮挡住镜头，伴随一段混乱的摇晃，青茉灵的脸从被遮挡的缝隙间一闪而过，随后便是布料遮挡的半透光覆盖。
“总之是这样。”青茉灵扯下电线，投影录像戛然而止，认真看向他，“我问过倪彤，用能力也问过一次，她完全没发现身边异常。”
“这情况……我遇到过！”熟悉感涌上心头，吴冬临惊悚抬头，“还记得咖啡厅那次我出来后陷入昏迷的事吗？当时我在梦境中遇到的就是类似情况。”
“等等，让我整理下。”
他先阻止对方接着向下问，思虑着重新开口：
“我一开始对组织怀疑没那么多，一直以为是梦境教团搞的鬼，直到两天前那次才短暂发觉不对，用合适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清醒’。”
“什么意思？”她仰头凝视，灵动眸间似乎带有涌动的漆黑。
“倪彤所说的小巷确实存在，而且我进去了。”吴冬临的嘴唇蠕动着，不由自主地继续述说，“我意识到组织的手段，因为逃进巷子才保存下清醒的记忆。”
好奇一闪而过，她的声音越发柔和：“梦境教团是什么？”
“一个邪教组织，行事诡异，神出鬼没，我所知不多，但它们仿佛总是阴魂不散，从咖啡厅那一次，到异能测试的入侵，再到小巷的遭遇和……。”
“继续。”
不能告诉她黑色笔记的事情。
心中虽有残存意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脱口而出的欲望，下意识继续回应先前问题。
“它们以眼睛为图腾。”他飘忽喃喃，“梦境教团信仰一个存在，它们称呼其为……”
话出口之时，简笔画般的眼睛图腾划过记忆，一股可怖的凉意顺着脊柱爬上大脑，仿佛一记重锤砸在理智上，吴冬临猛然清醒，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
“喂，喂喂，你没事吧？！”
“咳咳咳！”
在青茉灵焦急的呼喊中，他咳了好久，刚从水中爬出般大口呼吸空气，因眩晕和剧痛而狰狞的面容平缓了些，后怕地看向扶住自己身体的少女，咬牙出声：
“总之，两边都不是好东西，一个都别全信！”
再喘几口气，吴冬临捂着头在床上坐稳，缓过来些后，对眼前面带忧虑的罪魁祸首郑重开口：
“说真的，别乱用心理系异能，尤其是在已知组织都在搞小动作的情况下，无论是说出不该说的，还是被迫想起不该想的东西，都是会坑死人的。”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之后不乱问了。”
青茉灵利落承认错误，默默坐回箱子上，似乎确实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
“不过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不清楚组织的手脚，也不能相信梦境教团，我们手中的信息太少，没法准确判断所处情况，也不排除他们达成某种交易。”
他疲惫地抚摸额头，酸胀感消退了些：“总之，先收集异样的细节，再寻找破局之道。”
“明白了。”青茉灵正襟危坐，点头应答后主动起身，眉宇间还残留有些许愧疚，“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行，再见。”
简单道别，吴冬临看着她离开房间，从客厅传来纸箱翻动声，随即是响亮关门的动静，才重重出了口气：
“与心理异能有关的……组织、梦境教团外，还有作为定时炸弹的她本身……”
他顶着发胀的眩晕起身，扶着墙走到卧室门口，向外扫视一圈，确认青茉灵确实已经离开，按下门边灯的开关。
冷白光压过窗帘外的霓虹光，吴冬临几步走到窗前，仰面躺倒。
苍白的天花板上没有灯泡和发光设施，亮光直接从空气中均匀洒下，映亮整个房间。
在记忆中，天花板中央是有块长方形的扁灯，现在却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的天花板悬在头顶。
他叹息一声：“哎，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