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北宋大法官 > 第七百五十七章 否极泰来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七百五十七章否极泰来这些江南的地主们还在为那一点点利息哭天喊地,殊不知他们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的,至少比京城的权贵要幸福得多。

  由于时间的关系,以及公检法的部署,是无法在今年就在淮南执行仓库税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皇庭还是公布这个消息,将在明年全面执行仓库税。

  不过新税法的话,就在今年执行,税务司的精英早已经就位,个个都是饥渴难耐,如果不执行新税法,税务司就会骂娘的,这都饿了多久了。

  然而,淮南一代的地主们,浑然不觉这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里骂娘,这是什么狗屁法,什么仓库税,我们要上奏官家,简直就是胡来。

  税务司可是开心坏了,他们就喜欢这种桀骜不驯的富人,只愿他们能够一直保持。

  奖金全指望他们了。

  相比起来,京东东路就相对比较平静,他们早先时候就已经从邸报中得知此消息,而后来官府也正式宣布,将会在明年执行仓库税。

  然后粮铺的粮食就与日俱增。

  齐州皇庭。

  “子瞻,你可有听说这粮价已经降到二十七文钱。”

  王安国向苏轼问道。

  苏轼笑吟吟道:“哪还用听说,那粮铺的粮食都快要放到街上了。”

  王安国笑道:“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此事尚不明确,那些地主就直接放粮,连上门抱怨的人都没有。”

  苏轼呵呵道:“上回吴天一案,已经令他们胆裂魂飞,他们可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而且,如今外面全都是皇家警察,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检察院就只碰上一桩刑事案件,其余的全是民事诉讼。”

  京东东路完全失去反抗力,就是因为上回剿匪太狠,直接将当地的地主、豪绅给吓坏了,关键这皇家警察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因为殿前司指挥使亲自来到这里,将这里禁军全部转为皇家警察,京东东路俨然已经成为一个警察大区,比西北都要多。

  齐州也从治安最乱一个的州府,变成治安最好的一个州府。

  所以仓库税的消息一出,虽然是明年才执行,但是地主们都不犹豫,直接放出粮食,要是明年再放的话,粮价肯定会更低。

  王安国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些人在军营里,连强盗都奈何不了,去到皇家警察就跟换了个人似得,面对更加厉害的草寇,都不畏惧,打得那些草寇是狼狈逃窜。”

  苏轼笑道:“庭长可知当下是谁养活了那青州的事业学院吗?”

  王安国问道:“谁?”

  “就是这些皇家警察。”

  苏轼道:“军营里面向来就十分腐败,这些士兵从来就拿不到足额的薪俸,平时还经常去指挥使家干些零碎活,那就跟仆人一样。

  但是去到警署就不一样,只要你努力上进,钱和奖金是一文钱都不会少,故此他们的子女是最适合上事业学院读书的,同时他们头上还顶着皇家二字,又深受百姓爱戴,地位、荣誉、金钱,一样不少,他们能不拼命吗。

  我知道年初曾有人花两百贯去贿赂一个皇家警察,但都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他们生怕丢了那一身警服。”

  王安国点点头。

  苏轼又道:“但目前只是刚刚开始,尚不能说明什么,我军在立国之初,战斗力也不俗,但之后就慢慢腐朽,我们还得时时刻刻监督他们皇家警察。”

  正说着,文吏来报,齐州转运使章惇和齐州知府曾布来了。

  王安国立刻让人请他们进来。

  二人入得屋内,立刻向王安国、苏轼道歉,表示自己来晚了。

  原来今日苏轼来皇庭,就是因为章惇、曾布说有事情与他们商量。

  坐下之后,王安国就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与我们商量?”

  章惇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晓,在齐州境内,出现许多以货易货的现象。”

  苏轼听罢立刻道:“二位不会是想发盐钞吧?”

  章惇当即愣住了,曾布哈哈笑道:“子瞻果真是聪明过人。”

  苏轼丝毫不领情,直接摇头道:“我不赞成。”

  这个苏子瞻真是惹人厌啊!曾布神色微微一变,语气冷漠道:“为何?”

  苏轼道:“因为官府若能凭借一张纸就能解决财政问题,必然是会滥发,到时候必定会令百姓生灵涂炭。”

  章惇立刻道:“但这都是你们公检法导致的,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商业必会繁荣,从而导致钱币匮乏,公检法去河中府没多久,就大量发行了盐钞盐债,如今京畿地又发行税币,可见这是必经之路啊。”

  苏轼道:“河中府一直都有盐钞,京畿地发行税币是为了赈灾,此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曾布眼眸一转,呵呵道:“听闻河中府百姓之所以信任盐钞,乃是因为苏子由能力超群,时刻监督着盐钞盐债的发行。”

  不等他说完,苏轼便道:“曾知府休想利用吾弟来激我,子由曾来信告诉我,他并不认同盐钞,只因张三手段胜他一筹,故而他没有办法,才只能接受。但我没有理由接受。”

  言下之意,伱们二位皆不如张三。

  曾布哪里听不出他讥讽之意,嘴角抽搐了下,暗道,这厮当初被打,真是苍天有眼,可惜打得是眼,不是嘴。

  章惇兀自是心平气和道:“我们不是来跟二位吵架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如今京东东路的商业发展迅猛,只因缺乏钱币,故而停滞不前,只要有足够的钱币,必然是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此我们事先还征召商人去开发滨州的盐,如今那边的盐产量已经提升不少,是有足够的能力发行盐钞。”

  “缺得是钱币,而不是盐钞。”苏轼道。

  曾布道:“敢问苏检察长可有妙法?”

  你别光说不练,你来想个办法啊。

  苏轼道:“既然京城那边可以通过仓库税来调解粮食,为何我们不能通过一项储铜税,来解决钱币问题。

  如今钱币价值本就在增高,如果再针对铜器进行征税,同时又给予商人铸币的权力,如此一来,钱币必然会增多的。”

  曾布道:“要是让商人来铸币,良莠不齐,后果更加严重。”

  苏轼道:“我们可以制定铸币法,来确保这一点,公检法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曾布、章惇愣是说不过苏轼,不免气鼓鼓地看向王安国。

  王安国道:“我也赞成苏检察长所言,发行盐钞风险太大,还是尽量要避免。”

  章惇道:“但是铜是有限的,商业继续繁荣,到时还是得发盐钞。”

  苏轼道:“到时再说。”

  章惇见他油盐不进,道:“发行钱币,是我们官府的权力。”

  苏轼道:“但是没有公检法的支持,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你告辞。”

  因为这已经他们不是第一回吵架,故此走得非常丝滑,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吵着吵着就还得坐下来继续商量。

  其实章惇也知道,苏轼的办法也是可行的,目前确实钱币价格走高,只要放开民间铸币,货币会得到缓解。

  但是他们希望将货币掌握在官府手里。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苏轼这个超级自由派,苏轼的理念就是官府应该认真收税,给予商人更多自由,他对仓库税和酒税就没啥意见,而且是非常赞成的。

  不过章惇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必然会出现钱币匮乏的现象,原因就在于公检法会促使商业繁荣,交易频率变多,钱币不变,那就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所以章惇、曾布也都很着急,只要发货币,商业决计会变得更好,但要得不到公检法的支持,就是没法发,因为百姓不会相信的。

  曾布甚至在想,如果天灾覆盖京东东路,那他们刚好能够顺理成章地发行纸币。

  天不遂人愿啊!

  青州也不例外,转运使王居卿也在跟钱顗、范纯仁较劲,钱顗和范纯仁也都不答应发行盐钞。

  也可见革新和保守的政治理念在地方上还在不断地发生冲突。

  反倒是京城的党争,有些偃旗息鼓,因为皇权在伸张,同时大家都在围绕着利益在进行较劲,政治理念之争就放到一边。

  更加要命的是,一场席卷整个京畿地的反腐风暴,突然拔地而起,这期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短短半月,各地检察院、警署,就抓获六十多名官员。

  朝野上下是震惊不已。

  因为宋朝很少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贪污案,可是等到其中一些细节爆出来后,大家又是一阵懵逼。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贪腐案,都是一些底层官员借着赈灾,吃空粮,亦或者与商户勾结,高价购买赈灾所需的货物。

  都是几十贯,或者百来贯。

  大家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主要因为这是朝廷第一回如此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同时又发出数百万贯的税币。

  而之前朝廷又经过一番改制,户部、工部在执行方面是手忙脚乱,前期就是乱来一通,关键这底层的执行官署是没有变化的,没有做到垂直整合,上面缺乏对下面的监督,这就滋生出腐败的土壤。

  朝中大员可不敢动,当时他们也没那心思,都顾着政治斗争去了。但是底层官员,瞅着这钱往手中过,寻思着,捞一点,谁能发现的了,以前大家也都这么干,再说如今世道这么乱,大家都盯着仓库税。

  事实也是如此,之前都没有官员关注这些事。

  包括王安石他们也都被蒙在鼓里,哪有功夫关心这些琐碎之事。

  但他们也真是背,遇到一群小牛犊,何执中、王回他们刚刚在学院,经过道德和法律的洗礼,是一腔热血,不管你捞多捞少,发现就抓。

  越抓越起劲。

  终于感受到检察院的快乐。

  同时皇家警察也想立功,而且他们以前也深受这些底层官员的剥削,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是非常配合检察院。

  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刚被抓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慌,他们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在以前,那都可以算是官员福利,最多也就是去外地,最差也就是被解除职务。

  可哪里知道,检察院全部都以死刑进行起诉。

  当即就昏死过去一大片。

  我不过安排几个亲戚在这里面混吃混喝,你给我来个死刑?

  朝中的官员们也都傻了。

  你们检察院是想立功立疯了吧!

  这尼玛判死刑?

  这这这.!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但检察院也是有法可依,有判例,有条例,皇庭就必须得接,到底是否判死刑,这得审过才知道。

  时隔多日,这皇庭再度被围得是水泄不通,百姓们望着被告席上的两个人,那目光中是充满着愤怒。

  而院内就只有一个人站着,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检控。

  “我也不得不说明这一点,关于贪污罪的量刑,我朝在很多判例上是不一致的,有些处罚是很轻的,甚至不处罚,但也有些贪官被判处死刑,而且根据近三十年的判例来看,我们朝是从未对贪官判处过死刑,同时还废除刺配、杖刑等惩罚,最多都是发配边州,而且单从两位被告所涉及到的金额来看,确实不是很多。”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证据的显示,两个被告加在一起,所涉金额也不过一百二十贯钱,这比之前的一些案例所涉及的金额是要少许多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当下的环境,此时此刻,全国上下,君民一心,都在想尽办法,努力地抵御天灾,而他们贪污的钱,本是用来赈济百姓的。

  也许有人说,不过是多添二三十个名额,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二三十条人命。因为朝廷是用有限的钱来赈济,他们将这种救命的名额给自己的亲人,这无异于谋财害命。

  所以,我在此代表检察院恳请大庭长,判决第一个被告刘广和第二被告陈牧绞刑。”

  “好!”

  “说得好!”

  “死刑!”

  “判他们死刑!”

  外面那些憋坏了的百姓,立刻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贪污赈济钱,就是谋财害命。

  这必须死刑啊。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没有遇见过似得。

  但其实如这种底层的小贪,其实并不少见,估计陈牧、刘广都不觉得这是在贪污,关键这么大一笔工程,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老子就弄个几十贯,都被你们揪出来,今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但是面对张斐地言之凿凿,面对百姓的同仇敌忾,陈牧、刘广是彻底慌了,一个劲地向赵抃作揖求饶。

  赵抃瞧了眼张斐,又看了眼陈牧、刘广,一手抓着木槌,几番欲起,犹豫半响,他轻咳一声,“正如张检控所言,我朝对贪污的惩罚,有着诸多判例、赦令,以及条例,本庭长还需仔细审查相关律法,才能做最后的定夺,今日审理就先到此为止。”

  说着,他拿起木槌轻轻敲了下。

  声刚落,忽觉一道巨大阴影照来,大家立刻抬头看去,但见头顶上飘来一块巨大的乌云,是遮天蔽日。

  难道!

  赵抃都不走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乌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突然!

  一滴巨大的水珠低落下来。

  啪嗒一声,十分清脆。

  大伙不免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久违的声音。

  一滴!

  又一滴!

  哒哒哒哒!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

  院外立刻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百姓们在大雨中,相拥而泣,又或者载歌载舞,泪水与雨水迅速交织在一起。

  时隔七月,京城的百姓是终于盼来了这场大雨。

  相比起百姓,院内的司法人员则是手忙脚乱。

  证据啊!

  文案啊!

  张斐倒是不管那么多,先拉着许芷倩躲到屋檐下去。

  许芷倩低声道:“张三,不会弄巧成拙吧?”

  张斐错愕道:“什么意思?”

  许芷倩道:“六月飞雪?”

  这里刚刚反贪,马上就下大雨,这是天要他们死啊!

  张斐愣了下,笑道:“不会得。这不是两个官员的事,而是一大群,纵使大庭长想,也是不敢啊!”

  然而,有一个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

  就是皇宫。

  太监、宫女全部跑到空地上,欢呼雀跃。

  嫔妃们也是喜极而泣。

  两宫太后更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去在节目于,拜谢佛祖。

  其实这大半年来,皇宫是非常压抑,即便外面赈灾的情况非常好。

  这主要原因就是皇帝。

  因为这涉及到皇帝改制,以及天人感应。

  赵顼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之前不管是跟张斐商量,还是跟王安石他们议事,都没有往日的谈笑风生,总是心事重重。

  赵顼也是第一时间赶去祭坛,祭拜天地。

  真是吓死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否极泰来,这边刚刚祭拜完天地,换身衣服,西线又传来捷报,王韶大军大破唃厮啰,成功解除河州的危机。

  赵顼听到这消息,当即就泪崩了。

  这尼玛!

  太不容易了呀!

  当然,这场雨只是让大家松一口气,在这场雨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旱情到底会持续多久,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但是赈灾还是得继续,虽然这场雨能够降低一些损失,但还是不够的。

  此外,就是关于这一场贪污问题。

  检察院对于所有贪污行为,都直接控诉死刑。

  这也引发朝中极大的议论。

  但是令张斐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保守派中多数官员是支持判处死刑的,革新派那边是坚决反对的。

  最初张斐认为绝大多数官员都应该是反对的,如此就能够倒逼立法会对此立法。

  没有想到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的,包括文彦博、司马光在内。

  而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根据这个思想,国家不仅仅是属于皇帝的,也是属于我们士大夫的。

  如文彦博这些士大夫,就认为这些贪官,贪的是国家的钱,是我们士大夫的福利,那必然是要严惩,还有一些道德派,就认为大家同为官员,同为读书人,你们是丢我们士大夫的脸面。

  当然,反对死刑还是更多一些,主要就是涉及到太多官员,所以赵抃也不敢轻易判决。

  立法会。

  “张检控,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平时你面对这种案件,向来是懂得轻重,这回又是吹的什么风,全都要定死刑,你这不是为难大庭长吗?”

  富弼是好气又好笑地向张斐问道。

  一旁的赵抃也很无奈,检察院这一回,也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与张斐之前的作风也是大相径庭啊!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检察院只能有一个标准,但是我看过之前所有的判例,包括《宋刑统》中的律例,以及官家的敕令,除死刑外,就没有一个是统一的标准,基于这个原因,故此我们统一以死刑来定。”

  赵抃纳闷道:“你在庭上不是这么说的。”

  张斐笑道:“大庭长,我们检察院是以定罪为目标,庭上说得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起诉成功,那我当然会说得煽情一点,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就如同大庭长此时的苦恼一样,也许大庭长不想判死刑,但鉴于自己的职责,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你这张嘴啊!”

  赵抃不禁是无奈地直摇头。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向张斐道:“所以你们检察院并非是想要将那些官员定为死刑,而是迫于无奈。”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没得选。”

  富弼沉吟少许,道:“我们先抛开那些判例不谈,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张斐道:“我认为统一刑罚,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怎么去统一,我不清楚,我也不大擅长,但是我们检察院只会以一个标准来起诉,否则的话,那全都是我们公检法说了算,这无法服众,也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点点头,又看向赵抃。

  赵抃深思熟虑一番,点点头道:“不得不承认,这臭小子说得倒是很对。”

  张斐讪讪笑道:“多谢大庭长的夸奖。”

  赵抃狠狠瞪他一眼。

  富弼是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又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我们立法会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