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北宋大法官 >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三冗第一战(十四)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一章三冗第一战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但是任何制度的建设,都如同建造房屋一般,唯有底子打得厚,这房屋才会牢固。

  尤其是法制的建设,这是万不可急于求成的。

  任何一条急于求成的律例,都有可能对国家,造成一种永久性损害。

  夏末初秋,蝉蜕不啾。

  在空中飞舞蝴蝶,变成了缓缓飘落的落叶。

  一切都显得静美,安逸。一切,又都是那么的诗情画意。

  随着夏日的几番激烈斗争,皇庭终于在河中府站稳脚跟,公检法也慢慢步入正轨。

  公务也随之,变得异常繁忙。

  四小金刚也从起初的哀怨,变成此时的全身心投入,法律的气息伴随着纸墨的芳香弥漫在皇庭的每个角落里面。

  刚刚从小湖中出来的张斐,此时正裹着一件外衣,坐在亭内,仔细查阅着蔡卞他们递上来的状纸。

  他是吩咐蔡卞他们先看,写出自己的判决思想,然后再递上来。

  这也算是他们的功课。

  “你觉得他们判得如何?”

  许芷倩略显八卦地问道。

  但张斐的回答,兀自令人郁闷。

  “刚刚超过你吧!”

  “.?”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道:“你此话何意?”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之前他们跟你差不多,经常不顾客观的条例,就只以自己主观正邪来断,完全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回倒是有些进步。”

  许芷倩道:“我就没有进步吗?”

  张斐笑道:“更加妩媚动人,算不算进步?”

  许芷倩当即剜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稍稍一顿,又问道:“对了!转运司那边好像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张斐呵呵道:“那都是大事,是急不来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此乃大事,而这个计划,你也有份参与,你就不打算去帮帮忙么?”

  张斐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中的状纸,心生感慨道:“若是以前,我估计会去想办法帮帮忙。”

  “你现在七老八十了么?”许芷倩见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张斐笑道:“我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所经历的事,是许多老人都未经历过的。自从为官以来,我发现,这凡事都有两面,仍你能说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缺,可结果可能与你想象中恰恰相反。

  还是那古人说得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世上就没有绝对正确的声音。我只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但具体怎么做,他们所考量的,一定会比我更加细致。”

  许芷倩想了一会儿,“你是指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么?”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是给我很大的启发,故此,我还是尽量做自己所擅长的。”

  他又拿起一张状纸抖了抖。

  他虽然有着更为开阔的视野,更为先进的政策,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争斗,让他明白一点,你认为的完美,不但不一定完美,反而有可能是漏洞百出。

  在非司法的政策上,他就只出一些点子,但具体怎么去做,他一般不去干预,只是司法来给予制衡,确保改革变法不会突破这条底线。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开庭?”

  张斐道:“如今正是农忙之时,等秋收之后,再开庭审理,争取在寒冬到来之前,将这些案子都给处理了。”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司马学士送来一封信。”

  张斐、许芷倩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司马光怎么突然传信来了?

  难道是.。

  李四又将一个四四方方小木盒递过去。

  不会里面藏着暗器吧?张斐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打开来,但见里面就放着一封信,拆开一看,不禁稍稍松得一口气。

  许芷倩忙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道:“司马学士应该没有看破,信上都是在夸我的。”

  说着,他将信递给许芷倩,然后又拿起那个小木盒来,端详片刻,笑道:“送封信还拿个木盒装着,可真是讲究啊。”

  许芷倩听罢,微微蹙眉,“里面就一封信么?”

  张斐点点头,又在里面敲了敲,“没有暗盒,应该就只有一封信,奢望司马学士送礼,我还不如想办法去摘天上的余粮。”

  许芷倩不禁嘀咕道:“可文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也没有这讲究啊!更何况,司马学士是出了名的简朴!”

  张斐道:“这木盒看着就很廉价、粗糙,还没有白矾楼送餐的木盒好,非常符合司马学士的风格。”

  许芷倩放下信来,“你拿给我瞧瞧。”

  张斐立刻将木盒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仔细看了看,道:“看来司马学士已经看破了你的计划。”

  张斐面色一惊,“此话怎讲?”

  许芷倩指着木盒上面雕文,“你看,这是什么?”

  张斐仔细一看,“一扇开着窗户。”

  许芷倩笑道:“司马学士是在暗讽你八面玲珑。”

  张斐道:“真的假的?这跟八面玲珑有何关系?不应送给我一个玉玲珑吗?”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让你多读一些书你又不听,八面玲珑出自唐朝诗人卢纶的《赋得彭祖楼送杨德宗归徐州幕》,四户八窗明,玲珑逼上清。意为窗户明亮轩敞。虽此图案中无四户八窗,但仔细看这窗户共四格八页,漆面又涂得很亮,意思已然是非常明显。”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芷倩又瞧了眼那封信,道:“这信上的内容,是夸你这么快就在河中府站稳脚跟,也就是说,他也知道此事公检法是最大的获益者,我看就只是想讽刺你一声,也暗示其知道你的整个计划。”

  “是他的风格。”

  张斐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他也想过,会破司马光看破,毕竟那几个都不是好惹的,但他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没有非常害怕,只要能瞒过其他人就行,突然道:“谁让你读这么多书,否则的话,咱都看不懂,那能气死他,你信不。”

  “不知羞耻。”

  许芷倩啐了一声,深深鄙视了他一眼。

  “谁说的。”

  张斐哼道:“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写封信去讽刺他一下。”

  许芷倩当即吓到了,道:“你那文笔,还是免了吧。”

  “不是有你在么。”张斐道:“你帮我想想看,什么诗句文章,亦或者礼物,可用来隐喻便秘的。马桶?这表达可能不清楚,要不上面再盖个盖子?”

  “????”

  确实如张斐所言那般,他不是第一回这么干,司马光也就是愤怒,但也不会因此将张斐弃之不用,在张斐出发之前,他是非常担心的,张斐能够这么快站稳脚跟,他也知道很不容易。

  关键公检法要没有权威,也遏制不住新法,而且青苗法是肯定会通过的。

  但司马光也不想装作蒙在鼓里,这必须得讽刺张斐几句。

  而此时,司马光也没有心思再想张斐,这元绛的奏章刚刚被批准,那王韶、郭逵的奏章,又是马不停蹄,接踵而至。

  军政这种事,若想变动,必然是属于朝廷的最高决策。

  而且这回王韶要动的可是祖宗之法,也就是那更戍法。

  这可以说是北宋军制的核心内容之一。

  “此一时,彼一时。”

  这回王安石可没有让吕惠卿出来打头阵,当司马光表达完自己忧虑之后,他是当机立断站出来,“更戍法成于建国之初,那时当以国内安定为先,革除前朝弊病,故而推行更戍法,但如今国内已经安定下来,且最大的威胁,源于外敌。

  而更戍法使我军战斗力锐减,内耗极大,实在是不适用于当前的局势,朝廷应该及时做出调整。

  而若想革除冗兵之祸,就必须裁军,但贸然裁军又有可能被敌军趁虚而入,这就必须要提升我军战斗力,那么就必须改变更戍法,否则的话,我军战斗力是无法得到提升,裁军自也无从谈起。

  此中弊端,王经略的奏章,说得已经是非常清楚。”

  这回面对王安石的强势,文彦博、富弼他们都未吭声。

  这真的是事实。

  更戍法完全是对内的,但是如今边境战事连连,两面受敌,又由于战斗力堪忧,从而又间接影响到国家财政、行政,甚至百姓的生计。

  可谓是万恶之源。

  赵顼点点头,问道:“不知卿有何法,来革除此弊?”

  王安石立刻道:“首先,缩减我军编制,将之前禁军的厢、军、营、都四级编制,改为将、部、队三级编制,一来,可使将知其兵,兵知其将。二来,亦可在军营并入的过程中,淘汰那些弱者。

  其次,每将可设正、副二职,挑选经验丰富的将领专门训练士兵,其所属州县且不能干预军政。

  最后,应以礼义奖养,而不应使其不乐。故应废除刺青制,给与士兵更多尊重,确保军饷奖赏足额且及时发放。”

  他侃侃而道,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这倒是跟张斐没有什么关系,张斐对于裁军是一窍不通。

  这本就是王安石变法中,非常重要的一法,也就是将兵法。原本这前后还会接着保甲法和保马法,是一整套的强兵策略,但如今警署与保甲法、保马法矛盾,故此他决定暂时先不说,且看看警署是否满足自己的要求。

  司马光质疑道:“如此一来,又如何防止地方将领专权?”

  王安石急切道:“哪有那么容易专权?唐朝节度使能够割据一方,那是因为他们手握财政、军政、行政三大权。

  而我们只是将军政归还给将军,行政不能干预军政,但是军政亦不能干预行政,同时财政还是在三司手中,若能给足军饷,士兵怎么可能会随那些将军谋逆,你们可莫要忘记,根据元学士的改革计划,士兵家属都是到提举常平司领取军饷。

  军饷不再进入军营,士兵只需听从军令,将军要扣罚士兵军饷,也需要向提举常平司说明,士兵不需要依仗将军鼻息而存,同时又有军事皇庭从中制衡,其利是远胜于其害。”

  富弼微微点头。

  其实他本就反对这个,因为这个思想的根源,跟庆历之时,他与范仲淹设想的军政改革是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

  再加上如今是双管齐下,虽然将军的权力是有所提升的,但是仅限于军政,而掌管财政的转运司,权力也变得更加强大,同时还有军事皇庭掌管军法,这似乎能够更好的限制。

  文彦博道:“王学士言之有理,更戍法终于内,而王学士之法是重于外,那么可先西北、北边实行此法,毕竟那边是以外敌为重,南方则不动,如此亦能使得后方稳定。”

  他也赞成,但他也觉得应该变中求稳,粮仓是在南方,那里可乱不得,关键公检法也还未彻底站稳脚跟。

  而相比起宋仁宗,赵顼显然是更具有魄力,他甚至比王安石更渴望强兵,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令他们君臣能够“一见倾心”,最终的诉求,是完全一致的,当即拍板道:“就依文公所言,暂且在西北、北方实行,此事全权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拱手道:“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