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隋末暴徒 > 第九十一章 克明消息

  半月之后,洛阳全城搜捕张仲坚的动静渐渐小了,几乎翻遍了城里每一寸土地,却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目前顶着大隋头号通缉犯的张仲坚,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无踪。

  李元恺对此毫不意外,以张仲坚的身手,再加上背后支持的庞大势力,如果他会轻易落网的话,那才叫人奇怪。

  李元恺也没有指望左右候卫能抓住张仲坚,只要能给张大胡子和他背后的人找点麻烦,警告他们消停一段时间,也就足够了。

  宇文智及半死不活地躺在府里,全凭太医署拼尽全力捞回了一条命,以他的伤势,没个两三年,怕是难以痊愈。

  宇文化及也老实了许多,听说自从公主府那晚回去以后,至今没有迈出过府门一步。

  此时,洛阳城和紫微宫里的焦点,已经不在悚人听闻的公主府刺杀案和宇文兄弟的死活之上,而是被另外一件事所替代。

  大隋皇帝杨广,即将展开第二次下江都南巡的活动。

  时间就定在下月中旬之前,龙舟和数艘庞大的楼船已经停靠在了偃师渠上,准备调集纤夫将其顺着御用漕河拉入紫微宫陶光园内。

  如今朝廷所有部门都在围绕下江都这个重大事项在运转,洛阳城的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也大多与此有关。

  皇帝陛下这次下江都的目的,船队多大规模,要带上哪些臣子嫔妃和王孙公主,又会在民间征调哪些随行人员。

  紫微宫里的一切举动,都能引起来自民间的巨大关注和兴趣。

  与此同时,有关征伐辽东攻打高丽的风声,也渐渐传了出来,同样在民间引起巨大轰动。

  一时间,洛阳城乃至整个河南郡,围绕打与不打的话题争论不休,各有各的支持者,各有各的理由。

  天下舆情看河南,河南舆情看洛阳。

  伐辽一事成了洛阳城仅次于下江都的第二大话题,洛阳城的百姓为此产生了许多争论点。

  伐辽利弊问题,军队规模和统兵将帅的人选,出兵路线问题,甚至还有平定高丽全境后如何治理的问题

  唯一没有出现在百姓议论话题里的,是伐辽的成败问题。

  能否战胜高丽这个问题,好像自动被百姓们屏蔽了,这是一个从未出现在大隋百姓头脑里的知识盲点。

  对此,朝廷上下和百姓们保持高度的一致。

  李元恺被许敬宗拉着到富春酒楼品尝秋白露的时候,就听到整间酒楼里谈论着下江都和伐辽两大话题。

  下江都之事李元恺不太关心,因为他已经获悉,自己被杨广钦点在随行官员行列,将会和宇文成都搭档,成为杨广此行的两大御前保镖,贴身护卫天子周全。

  李元恺关心的是伐辽一事。

  至今,朝廷对此未作表态,李元恺知道,杨广还在犹豫当中。

  就如之前长公主所说的那样,杨广还在等高丽王最后的态度。

  今年末,如果高丽王奉诏入朝,那么大隋和高丽依然是友好的藩属邻邦。

  如果高丽王依然借故推辞,那么或许会触怒杨广,让他下定决心攻伐辽东,收拾一下东北边境这个近些年不太恭敬的藩属小国。

  李元恺索然无味地喝着被许敬宗和一众官僚子弟大肆吹捧的洛阳名酒秋白露,一边侧耳倾听邻近几桌客人们的谈论话题。

  听了好半天,他有些失望,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人会谈及战胜与否的话题。

  甚至连怀疑都不曾有过!

  人们兴致勃勃的争论着出兵的利弊,派遣哪位大将做先锋,谈论着如何攻占辽东第一坚城辽东城,甚至已经在讨论着朝廷会派遣哪位官员担任第一任玄菟郡太守。

  玄菟郡正是当年汉武帝平定卫氏朝鲜后,设立在朝鲜半岛中北部的汉四郡之一。

  囊括了如今辽东城以东至海边,高丽北部的大片土地。

  李元恺如喝白开水一样喝着一杯酒就价值好几贯钱的秋白露,心中苦笑连连。

  如此可见,伐辽成败问题从来就不是大隋臣民所考虑的,大业六年的时候,整个王朝自皇帝到百姓,都还被巨大的自信所包裹着。

  强盛与富庶的大隋是骄傲的,子民们昂着头颅傲视周边所有邻邦,他们相信,大隋的军队足以将一切绊脚石碾成齑粉,扫灭一切对手。

  正因为如此,李元恺心里愈发的感到惶恐和担忧。

  当整个王朝都坚信并且全力施为的一件事遭遇巨大的失败和挫折以后,这份自信将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失败,会激起统治者心中更大的愤怒和不甘,就如同输得精光的赌徒,红着眼睛拼命想要扳回老本一样。

  到了那时,王朝的子民就不会如现在这般,还能轻松惬意地提前以一个战胜者的姿态谈笑风生。

  大隋百姓的骄傲和自信将会被击碎,对于朝廷所下的任何一个命令,他们都会变得谨慎小心,甚至报以深深的质疑,到最后就会演变成敌视和反抗。

  正是这种统治集团和民间百姓的矛盾撕裂,最终将王朝拖入深渊。

  李元恺不敢想象,如果按照历史轨迹走下去,三四年之后的大隋,会是怎样一副乱象。

  望着醉眼迷蒙面红耳赤,嚷嚷着要去翠微楼找乐子的许敬宗,李元恺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老许,你想过没有,万一大隋兵败辽东”

  话还没说完,许敬宗醉眼一下子睁大,瞪着李元恺不敢相信地提高嗓门惊呼:“啥?兵败?”

  突兀的叫喊声一下子惹来了邻近酒客们侧目而视,李元恺顿时扶额恼怒地低喝道:“你他娘的小声一点!”

  许敬宗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指着李元恺小声道:“李千牛,你醉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酒气熏天的许敬宗,郁闷地连干几杯将最后半坛子秋白露灌进肚。

  出了富春楼,走路都一脚深一脚浅的许敬宗还没玩够,硬要拉着李元恺去翠微楼,说是要介绍他的相好给李元恺认识。

  李元恺狠狠一脚揣在这厮的屁股上,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许敬宗捶胸顿足地在后面吵嚷挽留也不理。

  开玩笑,小爷放着房里两个绝色小美人都不碰,会跟你这厮去那等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李元恺满心悲愤地安慰着自己,越发觉得当初老头让自己修炼内劲时,就存了故意坑害的心思,练什么劳什子的童子功。

  李元恺唉声叹气,就算老头真的坑了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三年,忍忍吧。

  只是连许敬宗这样的官僚子弟,对待伐辽一事都无比乐观,这才是最让李元恺感到无奈之处。

  他想不到任何办法向朝廷传递伐辽或许会失败这一念头,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即便偶然间有人不经意提及,态度也会像许敬宗一样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一笑置之。

  李元恺只能叹息,这就是所谓的大势,他能做的,只是顺应罢了。

  时间在每日按部就班的进宫当值中过得很快,这日一早,李元恺下了夜值,准备回府好好睡上一觉,走在安业坊清晨寂静的街道上,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就来拜访,李元恺夹了夹马腹,催促马儿加快几分脚步赶了过去。

  一名三十岁许的青年官员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了看,似乎对那块章仇太翼所留的墨宝手书感兴趣,细细观摩了一阵。

  正当他整理一番官服准备上前叩门之际,李元恺翻身下马叫住他。

  青年官员转身一看,面露喜色,忙快步走上前拱手行礼:“贸然登门造访,还望李千牛勿怪!”

  “李千牛此时回府,想必是昨夜在内宫当值吧?某却不知,搅扰李千牛歇息了,实在罪过!”

  李元恺见他仪表堂堂儒雅白净,笑容和煦,还有几分齐郡口音,穿着一身六品官袍,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李元恺笑道:“不妨事!恕小弟眼拙,未曾认出阁下是?”

  青年官员爽朗地笑道:“在下房乔,现忝为燕王府掾属!”

  李元恺赶紧在脑袋里搜索了一会,还是确定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朝中大臣姓房的极少,他有印象的只有司隶别驾房彦谦一人。

  不过初次见面,自然不好得探听别人家世,李元恺只得笑着点头道了声原来是房掾属!

  房乔一眼就瞧出李元恺根本不认识自己,甚至都没听说过,当下也不以为意,稍一沉吟,轻声道:“房某今日登门,是为一友人而来!这位友人,想必李千牛也认识!”

  李元恺眨眼有些奇怪,难不成两人还有共同的朋友?

  “李千牛可还记得杜如晦杜克明?”

  李元恺怔了怔,“谁?杜如晦?房掾属说的,难不成是武功县的杜县尉?”

  房乔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李千牛果然还记得克明贤弟!”

  李元恺忙欣喜地道:“怎会不记得!当年在武功县,我多受杜县尉照拂!后来听说他年年小考上优,升任武功县令,后来就没有音讯了,我还准备托人打听他调到哪里任职了呢!”

  房乔叹道:“难得李千牛以今日之身份,依然不忘旧友,房乔替克明贤弟谢过李千牛!”

  李元恺赶紧扶住他:“房掾属不必如此!还请房掾属快快相告,杜兄如今在何处高就?”

  房乔苦笑一声道:“李千牛有所不知,克明贤弟如今就在洛阳城!”

  看了一眼李元恺,房乔压低声音:“刑部大牢之内”

  李元恺一愣,吃惊道:“怎会如此?杜兄犯了何罪过?”

  房乔苦笑道:“克明之前走了柳述的路子,从滏阳调到武功任职。大业四年,柳述被罢官夺爵,流放岭南。此事牵连甚广,之前克明担任县尉时,还一直无事,等他升任武功县令后,吏部清查档案时,就查出了他和柳述的关系。柳述案被陛下钦点严办,克明无可避免受到牵连,去年九月就被免官押解到洛阳。

  我之前与他一直有书信往来,后来突然断了回信,我再度写信去问,也杳无音讯!前几日,我偶然到刑部办差,才发现他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已经快半年了!”

  李元恺拍了拍脑门:“对对,此事我听杜兄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他也被牵连进去。可是,柳述也就是帮他打了个招呼,将他平调别地,算起来,与柳述并无太大牵连,为何关押半年,案子还没审清?就算要免了他的官职,也不应该把人一直关着没个说法呀?”

  房乔叹道:“陛下潜龙之时,就与柳述有矛盾,柳述案发后,陛下下旨严查,但凡牵扯其中的,一律严查严办!只是像克明这种,曾经与柳述有过牵扯,但又涉及不深的最难办,若说定罪,证据又不够,可让他们放人,他们又不敢,担心万一哪天陛下想起此案追查下来,他们不好得交代。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家里有家世背景的,打个招呼,刑部也不会过多为难,只要不是与柳述有直接关联,都能放出来。克明一直在地方为官,在朝中并无相熟的人,他也就只能倒霉地被关了小半年。”

  李元恺了然地点点头,又奇怪道:“据我所知,杜兄出自京兆杜氏,难不成杜氏不替他出面说情吗?”

  房乔道:“克明父亲亡故后,杜氏便由殿内监丞杜淹做主。克明与他这位叔父的关系恶劣,杜淹恼恨于克明擅自做主弃了他安排的滏阳县尉一职,早早就派人去刑部牢房传话,说是此次是他咎由自取,杜氏不会管他!克明离开滏阳本就存了不甘寄人篱下,为自己争一口气的想法,宁肯被关个三年五载,也不愿向他这位叔父服软求饶!”

  “房某之前与克明贤弟书信往来时,得知克明与李千牛认识。这几日我想了诸多办法,求了许多人,都无法将克明救出,万般无奈之下,冒昧前来拜访李千牛。恳请李千牛看在故人情面上,出面相救!”

  房乔满面恳切之色,对李元恺长揖及地。

  李元恺忙扶起他,正色道:“小弟还要感谢房掾属及时告知杜兄下落!杜兄当年在武功对小弟的照拂之情,小弟至今不敢忘!如今杜兄有难,小弟怎能坐视不理!事不宜迟,还请房掾属现在就带我走一趟刑部牢房!”

  房乔见李元恺毫不犹豫地答应助他救人,感激地连连作揖。

  李元恺让门房常兴回府里说一声,便骑上马跟着房乔的马车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