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宰执天下 > 第26章 虚实(六)

  “太尉,这次会不会打起来”秦琬小声的问。【】

  “怕了”王厚放下了千里镜,回头反问。

  安**节度留后、侍卫亲军司马军副都指挥使、定州兵马都总管、判定州王厚,供备库副使、定州路兵马都监、定州路第四将正将、知天门寨秦琬,一前一后的站在天门寨偏北的炮垒顶上,

  新式的棱堡没有城楼,连城墙都不算高。最高的地点还是城寨四角的炮垒的顶端,在无法放出氢气飞船的时候,可以给炮垒中的火炮,提供定位指挥。

  站在四座炮垒偏北的一座上,拿起高倍的千里镜,就能清晰的看见五里之外,辽国天雄城的一举一动。

  若是两座城寨里的守军出门排兵布阵,双方士兵直接就是脸贴着脸。

  不过现如今,两座城寨要是出门校阅演习,都是在背对对方的方向展开。

  两座城寨之间的平陆,已经被一座大号的市镇占据了。市镇房舍数千处,从天门寨延伸到天雄城,中间的国境线,是横贯市镇一条宽阔大道,而铁路,从市镇一边纵向而过。

  正值黄昏,下方的市镇中,市场行人稠密,数千道炊烟袅袅腾起,车马走街串巷,好一派太平盛景。

  但定州路的主帅和麾下大将的话语中,脚下的太平盛景,就像玻璃一样脆弱。

  秦琬拍着胸口:“只要太尉一声令,末将就带着兵马攻出去。若是皱一皱眉,就不算秦家的人。”

  王厚呵呵的笑了两声:“要真的我一句话,你就能领兵出击,那我倒要皱皱眉了。”

  王厚鬓角斑白,脸颊尖削,倒是应了马瘦毛长这一句,胡须一尺多长,下半个脸都给遮住了。眼角细碎的纹路多得像渔网,眉心蹙起的川字纹,更是仿佛陕北黄土高原被冲刷出来的深壑。四十许的年纪,看起来已经五十多了。

  在河北几年,王厚一下老了许多。相比起在京师的时候,他在定州任上的工作,不知忙了多少倍。带着筹备对辽作战的任务出京来,王厚的工作从来没有轻松过。

  王厚的父亲是已故的枢密副使,自身还是三衙管军之一,儿子更是娶了宰相家的女儿,这比尚了公主还难得。在军中无人敢撄其锋。如果留在京中,尊崇、享受都不会缺。

  但外任地方,却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北地边州,天高皇帝远,进士出身的文官们可不会像在京师那般,夹着尾巴、缩着脖子做人。

  枢密副使的儿子怎么样三衙管军又如何做了宰相的亲家倒是要让人忌惮几分,可终究还是赤佬对不对

  王厚日常做得最多的,还是跟文官扯皮,在进士出身的知军知州面前,他的太尉身份,起不了太多用处。

  就像当年王厚他的父亲一样,但凡想做些事,至少要有一多半放在跟自己人勾心斗角上。

  那些文臣,一个比一个心气更高,都想复制章惇、韩冈和熊本的奇迹,出将入相不,是出帅入相,都只想运筹帷幄,实际领军上阵,直面敌锋,他们是不干的。

  也多亏背后有韩冈撑腰,章惇也多有支持,将一干文官调离的调离,打压的打压,最后总算把定州路给掌握住了。但除了勾心斗角之外,正事照样要做,这也正是王厚辛苦的地方。

  王厚举起千里镜,遥望天雄城的的城头,抬起的双手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没都堂的兵符、敕令,都以上的兵马,我都调不动。”

  “朝廷真要打,怎么可能不给兵符、敇令”秦玑笑嘻嘻的,“到时候,太尉可别忘了末将。末将可是头一个向太尉请战的。”

  “第一个”王厚又放下了千里镜,看着秦琬,似笑非笑,“二三四都排不进去了,七**还差不多。”

  “谁不会是焦晃和苗艺他们吧,太尉明察,这帮子烂赌鬼,赌输了就浑赖的,欠了钱三五年都不知还的。用他们做先锋,不是让北虏笑话吗”

  “你就不烂赌”

  “末将赌品好哇,当年在河东跟石守德赌意钱,韩相公还赞过末将的赌品。”

  秦琬是昔年河东将领秦怀信的长子,曾在韩冈麾下听命,跟现在守着皇城的石中信交情极深,甚至都是儿女亲家了。石中信还未做官前,是韩冈家丁,改名做韩信,之后立功后又改做韩中信,因功得官后,才恢复本姓。

  “哦,怎么赞的”

  秦琬一挺胸,“相公说没见过末将赌得这么直的。”

  “那是因为你裤子都输掉了,还要把亵裤压上吧。”王厚摇头,“你这嘴皮子上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才好。”

  秦琬嬉笑起来,“太尉明鉴,末将手腕子上的把式,可比嘴皮子上的强多了。”

  王厚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秦琬之前在雄州,就是因为这幅脾气跟知州、通判、节判、掌书记、录事参军全都闹翻了,最后以生事之罪,降了两官,调来天门寨任职,没想到还是这般不知悔改。

  不过,这般轻巧的处罚,也的确不会让人悔改。对武将来说,降个官根本不算什么。王舜臣当年都被一捋到底,是以白身权领兵事,现在还不是做到了节度使和三衙管军,比王厚都要高半级。只要有战功,两级、三级,甚至五级、七级,都能一跃而上,这与绝大多数必须熬资历、待磨勘的文官决然不同。

  秦琬的贬谪,说是左迁,还不如说是以降官为代价,得到了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不过这个功劳也不好立,靠近市镇榷场,想要捞钱,只要坐等商人把钱奉上。不仅仅是他这位知寨,就连下面的小卒,想要挣钱都比在京师里面更容易许多。怎么保证驻军的战斗力不为腐蚀,就成了秦琬首要解决的问题。

  秦琬自己组成了回易的商队,然后把好处分给下面官兵。对于绝大多数官兵来说,私下里做事,赚得并不比现在多,而且还要冒风险,自是现在更好。对于那些不这么想的,则是被陆陆续续清理了出去。

  现在天门寨通常是一日一操,偶尔一日两操、三操,训练得很辛苦,弹药消耗也极为庞大,甚至引来了都堂的关注和检查确定不是因为盗卖而减少。

  不过士兵们能坚持下来,一方面有秦琬的厚待和奖赏,另一方面也因为辽人。就在北面数里之外,同样是天天放炮。两座寨子都安在门面上,谁也不愿丢脸输给对面。这么一年来,兵倒真的是练出来了。

  要不是看在秦琬的确能练兵的份上,王厚也不会容忍他总是这么轻佻的耍嘴皮子。只是,日常的敲打还是少不了的。

  “你兄弟是太老成了,闷得像锯嘴葫芦。你呢,是葫芦一锯两瓣,嘴巴跟身子一般大。玉昆相公给你赐字含光时,怕是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性子。要是没这毛病,何至于降到一个寨主”

  “太尉,末将是知寨啊。”秦琬抗议道。

  “能差多少”王厚哼了一声。

  大寨知寨,小寨寨主,名号上有区别,但等级也没差多少。

  对秦琬,他终于没了耐心,“你就尽管耍嘴皮子吧,看看过几日,朝廷派来的大帅会不会欣赏你的好口才。”

  秦琬一怔,忙问:“不是太尉统兵”

  “可能吗”王厚冷笑着反问。

  秦琬脸阴沉了下来,也没了言语。

  王厚心中暗暗的摇头。

  据韩冈说,原本秦琬可算稳重。也不知是不是给文官们刺激的,变成爱耍贫嘴的毛病,尤其有事没事爱讥刺文官这也并不值得惊讶,辽人入寇河东,最大的原因就是代州知州出降,如果知代州的不是怯弱的文臣,辽人连代州过不了就得退兵了。

  不过秦琬是韩冈的亲信部将,跟他同僚的文官,即使再恨秦琬,最终也只能把他给赶走。而且还是要找到确凿的错处,所有人一起合力出手才能做到。到如今只成功了一次,但秦琬所受的那点处罚,用处罚来讲都算勉强。

  总而言之,对于双方来说,对方都是跟臭狗屎没两样。留着身边臭,丢了手上臭。

  “会是谁”秦琬过了一阵,问道。

  “应该是都堂里面出人吧。想要统辖河北军事,一个制置使少不了,至少得是宰辅。”

  “宣抚使呢”

  “宣抚使得宰相了,你说谁会来”

  秦琬点头。

  宣抚使的地位太高,需要的资格也极高,向来不会轻易授人,都堂之中,参政、枢密都差一点,两位宰相差不多才够资格。而且最关键的,是宣抚使兼掌军政,出去后就是一路诸侯,都堂里的两位宰相谁会犯这个错最多也只是统掌军事的制置使。

  “不说这个了。”

  站在炮垒上聊了一阵,西斜的落日已经接近西面的地平线,天空也黯淡了下来。

  远方的天雄城渐渐模糊了细节,只能看见城上的轮廓,暮色下,灯火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先去吃晚饭。”王厚转身下城,“说了这么久,我的肚子也饿了。有话,一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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