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乱清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跳

  事实上,对于这二十两银子,婉贵妃也多少有点儿肉痛——不是她小气,而是手头确实不宽裕。

  银锁说的不错,她是“皇考妃嫔”,既已无雨露承恩,那么,除了分例,以及逢年过节以皇太后“恩赏”的名义发放的“过节费”,确实“再没地方生发了”;而做了这个“师傅”后,她的开支,却增大了。

  这是因为,做了“师傅”之后,婉贵妃“走出后宫”的机会,较其余“皇考妃嫔”,多了许多——譬如说,她要常去颐和园以及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这一类的皇家图书馆,这意味着,她给太监、宫女——主要是太监——打赏的机会,也要比其余的“皇考妃嫔”多了许多。

  事实上,书中交代过,因为关卓凡和轩军的关系,“皇考妃嫔”们的待遇,比以前丰厚了许多,不过,这些“内廷供奉”,都是实物,不是现银,而给下人们的赏赐,却一定得是现银。

  因此,“流动资金”一项,景仁宫的入项没有增加,出项却增加了,长将以往,确如银锁说的,非闹亏空不可。

  妃嫔闹亏空,不是啥新鲜事儿,位份较高又不得宠的,尤其容易出这样的事儿,真闹了亏空,一般情形下,只有向娘家伸手;若娘家是小户人家,气力不够,帮不上什么忙的话,这位妃嫔的日子,就会过的很狼狈。

  婉贵妃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做过大官儿的,正经的簪缨诗礼之家,当然不是“小户人家”,不过,她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向娘家伸过手,现做了“帝师”,春风得意,连带着整个索绰罗氏都光彩了,反倒要向娘家伸手,不晓得这个口,咋开?这个手,咋伸?

  还有,这个二十两银子的事儿——我不好只给十两啊!人家过来报了偌大一个喜信儿,不好只照常例打赏啊!

  婉贵妃并未发觉自己的这个念头的不对劲儿,黄玉敬过来“报”的,是辅政王“扫榻以待”,并不是苏窦山大捷——呃,这个,可以算做“偌大一个喜信儿”吗?

  “就你在那儿危言耸听!”她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哪儿就到了那个份儿上?”

  “您别不当回事儿!”银锁有点儿急了,“等揭不开锅就晚了!”

  微微一顿,“您去看看芸喜的那张小脸儿——看看她脸上的神气,好看不好看?”

  芸喜是景仁宫负责管账的宫女,同银锁并为婉贵妃的心腹。

  “好啦,好啦!”婉贵妃有点儿不耐烦了,“愈发说出好听的来了!”

  顿一顿,口吻中带出了一点儿求恕的意味,“以后,我会留意的——打赏的时候,照常例给就是了。”

  银锁犹自嘟嘟囔囔,“我看,还是芸喜说的对,做了‘师傅’,怎么也不给一份‘饭食银子’?‘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忒小气了!”

  微微一顿,“我这是‘明诽’!”

  婉贵妃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小财迷!——别再啰嗦了,赶紧过来帮我梳妆!”

  *

  *

  婉贵妃带着银锁,出咸和左门,过东一长街,由龙光门入后三宫。

  龙光门夹在北边儿的昭仁殿和南边儿的端凝殿之间,同后三宫南、北两头儿的热闹都隔开了;同时,昭仁殿、端凝殿两处,本身也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因此,在后三宫开向东一长街的诸门之中,龙光门算是比较清静的一个。

  然而,婉贵妃一进门,便是眼前一亮。

  乾清宫东侧的阶陛下,一人满面春风,负手而立,却不是关辅政王又是哪个呀?

  这相当于走出正房、站在院子里恭候客人了——甚至,因为龙光门并非由乾清宫独享的“院门”,所以,关辅政王的这个动作,亦可以理解为走出自家的院子,站在院门口“候客”了。

  除了礼数的周全甚至“逾格”出乎意料之外,更叫婉贵妃“眼前一亮”的,还有关辅政王的打扮——穿的是便装,不是戎装,不过,这个“便装”,不是长袍马褂,而是西装革履。

  这可是前所未见的!

  婉贵妃极快速的转过了一个念头:

  他早上入宫的时候,穿的自然是军装,不是眼前的“便装”,不然,宫里头早就当做大新闻传开了——对辅政王穿“洋装”,宫女、太监们一定比对“军机直庐那儿,辅政王和几位大军机,喝着酒呐”更感兴趣。

  就是说,他是下午回到乾清宫之后,才换上的“便装”,也就是说,这个前所未见的“便装”,是——

  专为她换上的。

  看着迎上来的关辅政王,婉贵妃的心跳,加快了。

  她强自抑制,尽量叫自己的脸上浮现出最自然的笑容,走近了,站定了,从容敛衽为礼:

  “王爷,大喜啊!”

  关卓凡满面笑容,长揖到地,“同喜!同喜!”

  只这一揖,婉贵妃就晓得——袍褂也好,西装也好——他为什么要换“便装”?

  自己替他贺喜的这一福,较之平日见礼,蹲深了许多,此时,他若是穿着军装,只能够还以军礼,则这个味道,就有些“对”不上了。

  婉贵妃直起身来,“真真正正是‘同喜’!不独王爷,亦不独我,但凡中国人,就是‘同喜’!——这是我四万万华夏赤子之喜啊!”

  这个话,有水平啊!

  哦,对了,“四万万华夏赤子”,是对法宣战诏书以及辅政王祭阎丽亨的那篇惊世雄文里的话。

  “‘四万万华夏赤子之喜’——婉贵妃金口!”关卓凡目光灼灼,“我海军上下,皆蒙荣宠!”

  说罢,侧过身,将手一让,“婉贵妃请!”

  “王爷请!”

  拾阶进殿,经明殿,入西暖阁,分宾主落座。

  乾清宫西暖阁一楼的“南室”中,可供待客之地,共有三处:

  一是南窗下的炕榻;一是地当间儿的一长两短的梳化椅;还有一处,是摆在大餐台西侧的红木椅子——这不是餐椅,是主人餐后品茗之所。

  关卓凡请婉贵妃入座的,是梳化椅——婉贵妃坐“长椅”居中,他坐“短椅”打侧相陪,茶水点心,摆在椅前的长几上。

  婉贵妃不是第一次做客乾清宫,却是第一次坐这个梳化椅,之前,她和皇帝师弟两个,都是照着宫里头的女人们的习惯,坐南窗下的炕榻。

  婉贵妃必须花相当的气力,才能够叫自己的语气、动作显得自然、从容——座位的变化带来的异样感在其次,关键是,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同文宗之外的男子“对坐”。

  而且,是这、个、男、子。

  “王爷,你是不晓得,”婉贵妃说道,“今儿上午,听到苏窦山大捷的消息的时候,我的心跳的好快——就是现在,一想起这个事儿,心跳还是会加快呢!”

  说着,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时,抬起右手,轻轻的在自己的心口按了一按,接着,轻轻的透了口气。

  这几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别有意味,关卓凡看在眼里,心跳不由也莫名的加快了。

  事实上,现在,某人的心跳确实“还是会加快”,不过,已经不是因为苏窦山大捷的缘故喽。

  “这大半天下来,”婉贵妃继续说道,“王爷听到的恭维、贺喜,应该无如其数了,不过,我还是要说——真正是了不起!”

  她一对剪水双瞳明亮异常,“既打的如此漂亮——敌几全军覆没,我几一无所损!而且,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我是孤陋寡闻,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古往今来,有那一场海战,可以同苏窦山大捷比肩呢!”

  “婉贵妃金赏,”关卓凡微笑说道,“我先替海军将士们谢过了!”

  顿一顿,“不过,这场仗,是不是‘以弱胜强’,得两说;至于‘以少胜多’,那就一定不是了——事实上,这场仗,是不折不扣的‘以多胜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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